第九十四章 風波（五）
慕容子蕭也沒有開口催促，他就像是沒聽到一般依舊翻動著手上的兵書。隻是他的動作卻無聲地催促著上官婉卿往下說去。
“寒輕羽被妾身激怒，讓妾身險些喪命。此事想必不好處理吧？”上官婉卿撿了離門較近的一個位置坐了下去，語氣平淡，“此事雖然妾身出言挑釁有錯，隻是妾身到底代表著瓦蘭國，如果讓妾身道歉息事寧人，也未免有些太折辱瓦蘭國的臉麵了。”
慕容子蕭放下手上的兵書，似笑非笑地看向上官婉卿：“這話你原不該在這裏說，你應該去父皇麵前說這些話。”
“二皇子是聰明人，自然明白妾身為什麽不找別人，卻獨獨來找你。”上官婉卿垂眸一笑，隻是內心卻打起鼓來。
她和慕容子澈鬧僵了，自然不可能再去找他。而慕容簡溪和寒輕羽有關係，讓慕容簡溪說出這話也不合適。左思右想，也隻有慕容子蕭這一個人選了。
這也是為什麽上官婉卿縱然不想見到慕容子蕭，卻仍是主動過來找了他。
慕容子蕭愣了一下，轉瞬明白了上官婉卿的心思，也輕笑出聲：“那就有賴你青眼有加了。隻不過這話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我可不能保證。”
上官婉卿聽到慕容子蕭的話，就明白此事還有餘地，因此連忙保證道：“二皇子倒是放心，縱然二皇子隻聽進去幾句，對於妾身來說，到底是努力後的慰藉。”
慕容子蕭又將目光放到了兵書上，他輕輕點頭“唔”了一聲，也不再開口，隻讓上官婉卿自己往下說去。
上官婉卿見他並不排斥，因此也接著往下說去：“因此妾身想了一個好辦法，不再讓皇上如此為難。倘若妾身不再是瓦蘭國的公主，那此事想必就好辦多了吧？”
“你倒是說得輕巧。”慕容子蕭似乎早就料到了上官婉卿的這句話，因此他並未移開視線，似乎在說上官婉卿的話還不足以引起他的興趣。
上官婉卿看到慕容子蕭這般態度也不著急，她點了點頭：“是，此事想必二皇子早就想到了。隻是，若是讓瓦蘭國放棄妾身的公主身份不容易，為什麽不幹脆放棄了瓦蘭國呢？”
雖然上官婉卿話說得算是隱晦，隻是慕容子蕭卻仍是微微一驚。他抬眸看向上官婉卿，坐在夕陽中的上官婉卿渾身竟沐浴著金色的光芒，讓他覺得有些炫目起來。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慕容子蕭很快就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畢竟他也從楚皇那裏探聽到了口風，也明白楚皇的心思和上官婉卿所說的相差不遠，“隻是，為什麽你會這麽說？”
慕容子蕭放下兵書，雙手交叉，玩味地看著上官婉卿，像是想要看到她心底最深處的想法一樣：“滅了瓦蘭國，對你來說，究竟有什麽好處？”
上官婉卿也想到了慕容子蕭會問出這種話。也難怪，畢竟她作為瓦蘭國的公主，是不可能會慫恿別人滅掉瓦蘭國，因為這對她來說沒有任何表麵上的好處。
眼下慕容子蕭果然問出了這句話，上官婉卿也正如一開始設想好的那般回答道：“難道你不想救下寒輕羽嗎？”
“除了滅掉瓦蘭國，還有更好的能夠處理此事的辦法嗎？”上官婉卿看著門外的榆火的身影，不知怎地，心頭就湧出一股勇氣。
沒錯，此刻她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榆火還在外麵等著她，等著她完滿地解決這一切。
上官婉卿看著榆火挺得筆直的背影，仿佛就看到她平日冷靜的臉龐，心頭的膽怯就又被壓了下去：“更何況，陵蘭王已經做出了十惡不赦之事，此事縱然我身為瓦蘭國公主，也無法再偏袒他。”
慕容子蕭嗤笑了一聲，像是對上官婉卿這般態度的輕蔑的嘲笑一般：“你倒是分得清楚，為了這所謂的正道，連自己的公主身份都不聞不問了。”
上官婉卿扭頭望向慕容子蕭，歪頭微微一笑：“此話差矣，當我知道自己背負著和親使命來到楚國的那刻起，我就知道我和瓦蘭國之間就斷了聯係。所以也談不上拋棄不拋棄，公主不公主，不過是個虛名而已。”
慕容子蕭倒有幾分佩服起上官婉卿這種該斷就斷的氣度來。他蜷起手指叩著桌麵，麵上倒是一派輕鬆之色：“我記得，你之前身為風家主的時候參加詩會，做了一首詩。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時百花殺。我最喜歡的便是‘百花殺’三字，淩厲又不乏蕭瑟之意。”
慕容子蕭站起身子，目光裏的玩味皆已消失不見。他漆黑如墨的眸子緊緊盯著上官婉卿，上官婉卿看著自己略顯茫然的臉倒映在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中，竟有幾分心虛。
“對你來說，現在就是九月八吧？”
慕容子蕭的這句話讓上官婉卿心頭一凜。
她總算明白為什麽慕容簡溪都如此忌憚慕容子蕭了。因為任何理由和借口都無法逃脫他的眼睛，他總能輕而易舉地揭穿任何的借口，隻不過他卻仍裝傻充愣，以此博得幾分樂趣。
“二皇子所說，也是一部分的原因。”上官婉卿見掩飾無用，索性也就半遮半掩地撕下了一部分的偽裝，“隻不過若是隻為了花開，這手筆也太大了些。”
慕容子蕭見上官婉卿主動承認，也不由得輕笑出聲。眼前的女子倒是聰明，看到自己已經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動承認，不像別人死皮賴臉地也要嘴硬，最後落得極為難看的結局。
隻不過，若不是她如此聰明，也恐怕得不到大哥和七弟的這般厚愛。隻是一介弱女子，卻能耍得兩國團團轉，也隻有這個上官婉卿才能做出來。
“你對七弟有意，你原本不必救寒輕羽的。”慕容子蕭從書桌後走出來，緩緩走到上官婉卿的身邊。他用溫厚的聲音接著說道，“你此番拜訪我，想要我去幫你在父皇麵前進言，滅了瓦蘭國。可是，為什麽？”
上官婉卿沒有天真到隻以為慕容子蕭問她一個“為什麽讓他進言滅了瓦蘭國”。她略略沉吟便旋即目視前方，麵不改色道：“妾身自認和七皇子的往來並無不妥，有情也隻是尋常之情，算不上什麽。寒輕羽曾經和妾身交好，妾身幫她也是情理之中。”
隻不過這話說出來，上官婉卿自己都不相信。倘若她一開始壓根沒打算利用寒輕羽，她就不會開口挑釁，引得她陷入如今這般境地。
這話上官婉卿隻在心中想想，隻是慕容子蕭卻毫不留情地直接說了出來：“若是你真的記得曾經的交情，你也不會在大殿上那般挑釁她。”
這個借口顯然太過蹩腳，慕容子蕭說的時候語氣都極為不屑，臉上也全是嘲諷的神色：“真是姐妹情深。”
上官婉卿深呼了一口氣，她點了點頭：“不錯，妾身確實是主動招惹的寒輕羽，但是妾身隻是為了她能夠和那丞相撇開關係，名正言順地留在宮裏。”
慕容子蕭頓了一下，眸子裏閃過一絲驚愕之意。就算是他，也如慕容簡溪那般，若不是上官婉卿指點，全然沒想到寒輕羽入宮竟有上官婉卿的一絲功勞。
他細細琢磨起來，也忍不住心頭一涼，看向上官婉卿的眸子也變得認真起來。如果這一切都是她精心布局的話，那麽她在布局時到底算了多少步？她又是怎麽確定這一切都確實按照她的想法所實施的？
上官婉卿，若是與之為敵，實在是個有些可怕的對手。
“原來如此。”慕容子蕭細細品味下來，也忍不住撫掌大笑，“不愧是上官公主，這般計謀就連我也差點沒識破，實在是厲害！”
聽到慕容子蕭的誇讚，上官婉卿不合時宜地在內心泛起一陣欣喜，這種得到了慕容子蕭和前世組織的認同的欣喜。
“二皇子過獎了，妾身不過賣弄小巧而已。”上官婉卿謙遜地接受了慕容子蕭的誇讚，“妾身也不是一定要滅掉瓦蘭國，隻是妾身不舍得讓皇上如此為難而已。”
上官婉卿雖然此番前來確實希望能夠說服慕容子蕭，讓他能夠在楚皇麵前進言幾句，讓楚皇堅定了滅掉瓦蘭國的心思。隻不過她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有時候以退為進也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你有你的私心，隻是我也有我的難處。”慕容子蕭顯然看穿了上官婉卿的心思，他沉吟了片刻，卻並沒有給上官婉卿一個清晰的回答。
上官婉卿心下有些焦急，隻是她也明白此事點到為止即可，再往下說去隻會暴露真正心思，因此她也裝作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此事妾身原本隻是提個建議，若是二皇子有難處也就罷了。”
慕容子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看著上官婉卿，又重新問了一遍：“為什麽你這麽執著想要滅掉瓦蘭國？這對你到底有什麽好處？”
這句話上官婉卿沒少聽，甚至她自己也曾經問過榆火，但是每次答案都不讓她自己滿意。
眼下慕容子蕭又問出了這個問題，上官婉卿也隱隱感覺到，可能這個問題的回答好壞就直接關係到慕容子蕭是否決定要在楚皇麵前多說幾句了。
因此事關重大，她也不免小心地斟酌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自從妾身來到楚國後，那瓦蘭國就和妾身沒什麽關係。更何況陵蘭王還做出那等十惡不赦之事，妾身若是再和那種人染上關係，隻怕有朝一日會引火燒身。”
上官婉卿說話時便想到了陵蘭王的模樣，一想起這具身體曾經在王宮裏過著那麽淒慘的日子，而陵蘭王卻不聞不問，內心便有一股無名火升騰起來。
這怒火更像是原本身體的主人在衝著陵蘭王無聲的抗議一般。
“你總算給出了一個既無情卻又符合我的口味的回答了。”慕容子蕭似乎一直在等著上官婉卿的這個回答，當上官婉卿說完後他的臉上就掛上了滿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