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風波（四）
在慕容子澈走後，榆火才進屋收拾起殘茶。隻是當她進屋時，卻看見了靜坐垂淚的上官婉卿。
“公主。”榆火從未見過如此失態的上官婉卿，嚇了一跳，隻是她又很快意識到這震驚是不合時宜的，因此她又連忙收了震驚，恢複到平日的神色。
上官婉卿抬起被淚水潤濕的睫毛，有些迷茫地看著榆火：“你怎麽如此震驚？”
榆火沒說什麽，走出門吩咐了小婢女準備好擦拭的熱水。稍等了一會，她端著盆拿著靶鏡走了進來。
榆火將布巾在熱水中浸濕，輕輕地擦拭著上官婉卿的臉龐：“奴婢沒見過公主失態，讓公主見笑了。”
那滾燙的熱氣撲在上官婉卿的臉上，讓上官婉卿又想起剛剛那股熱流。她伸出手拭了拭自己的臉龐：“是嗎？我有多麽失態，竟會讓你也如此震驚。”
“奴婢沒見過公主的眼淚。”榆火恭聲答道，同時細心地為上官婉卿拭淨了臉龐，此刻再也無法從外觀上看出上官婉卿曾經哭過。
直到榆火這麽說，上官婉卿還仍是覺得有些不切實際：“我……哭了嗎？”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龐，隻是那眼淚早就被榆火擦幹，再也無跡可尋。
“是。”榆火點了點頭，“隻是若是公主覺得自己沒哭，那奴婢也就什麽都沒看見。”
上官婉卿擺了擺手，麵上還有些失神：“我總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多愁善感了。這可不是一個好事，對吧？”
上官婉卿從未想過，自己居然也有哭泣的這一日。她原本以為，自己早就沒有了眼淚。
“若是想要站在高處，這些情感泛濫確實不是好事。”榆火依舊如平日一樣，冷靜地指出了上官婉卿當下的問題，“隻是……”
說到後半句，榆火的語氣陡然柔和了起來：“這對於公主您來說，未嚐不是好事，因為您已經有了留戀，有了軟肋。”
上官婉卿拿起案上的靶鏡，從那模糊的青銅鏡中窺見了自己朦朧的麵容，她的聲音也如同輕煙一樣縹緲：“有了……留戀和軟肋？不，我怎麽能有軟肋，這可不是個好事。”
“如果您能夠舍棄了這表麵上的軟肋，殺對方一個出其不意，那麽這就是您的盔甲。”榆火從梳妝鏡前拿來香粉，又細細地為上官婉卿補了妝，“恕奴婢直言，在過去，奴婢覺得您就是一副遊戲人間的態度，似乎對這一切並沒有那麽的上心。”
上官婉卿沒說什麽，她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有些勉強。榆火的話總是這麽一針見血地指出她意識不到或者想要逃避的事實。
在她穿越過來的時候，她隻是為了報仇才一步步走到如今。而事情也果然如她所料那般發展，這讓她幹掉了許多人，踩著那些人的骨頭才到了如今的位置。
隻是她卻從來沒真的認真考慮過，這一輩子都在這個王朝生活。畢竟對她來說，她仍會記得前世的記憶，也時刻提醒著自己，她不是這個上官婉卿，她是現代的殺手上官婉卿。
“你說得不錯。”上官婉卿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榆火的話。
“現在，您既然肯為了這一切流淚，說明您心中也有了一份牽掛。”榆火語調不疾不徐，但是卻是四兩撥千斤，往上官婉卿的心上敲了一錘，驚醒了她過於麻木遲鈍的心，“有了這份牽掛，您行事就不會再過於大膽魯莽，也不會每回都以死相拚。”
“可是，這原本就是你所希望的吧。”上官婉卿不冷不熱地說出這句話，她看向榆火，目光裏有一抹嘲笑，“你說過，你希望你能站在更高的位置上。每次我以死相拚，結果都是將我的計劃順利推行，這難道不是你所願嗎？”
榆火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她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溫順冷靜，隻是目光裏卻含了一抹溫柔的慈悲：“公主您隻記得奴婢說想要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可是公主您若是沒了性命，那奴婢的立身之所就即刻崩塌，奴婢怎麽會希望公主您次次以身犯險？”
她看著上官婉卿，神色恭順謙卑，那目光真誠得像是她心中從未想過如何謀算上官婉卿一般。
“若是奴婢真的對公主您心懷不軌，恐怕現在公主也沒機會問出這句話了。”
上官婉卿不禁默然。榆火說的也是事實，倘若她當初下手時再重幾分，她確實就躺在了棺材之中。
“在公主選擇了奴婢那刻起，奴婢縱然有過失望，卻從未想過背叛。”榆火將銅盆擱置一邊，跪下身子伏在地上行了一個大禮，“公主說過，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一切的陰謀詭計都毫無意義。那麽對於奴婢來說，在絕對的信任麵前，一切背叛都毫無意義。”
“倘若奴婢背叛了公主，那麽還有誰會像公主這般，如此器重奴婢呢？奴婢愚笨，但是也不至於目光短淺到看不到日後的事情。”榆火的聲音沉靜如水，撫平了上官婉卿原本有些雜亂的心緒。
“你也不必總是表明心意，我既然用人不疑，就不會再猜忌你。”上官婉卿擺了擺手，她拿起小幾上榆火之前放著的一塊胭脂紙，放在唇邊用力地抿了下去，“替我更衣，我去見二皇子。”
上官婉卿坐在馬車中，聽著耳邊車輪的軲轆聲，一顆心也隨著馬車的晃動而起伏不定。
她捏緊了手上的錦帕，指尖因為太過用力而泛著青白之色。隻是這顏色卻比她內心裏的臉色還要好看三分。
原因無他，隻是因為慕容子蕭是她極為忌憚的存在。不僅因為他的地位，更是因為他的氣質和前世的組織首領實在太過相似，讓她不由自主生出畏懼和臣服之感。
縱然上官婉卿明白這種感情對她來說可謂是大忌，隻是她卻總也克服不了這種恐懼感。
“公主，前麵便是二皇子的住處了。”榆火掀下馬車的簾子，輕聲地在上官婉卿耳邊說道。
其實不必榆火說出來，通過車輪碾過不同於土路的青石磚的聲音，上官婉卿也明白此處一定是到了顯赫之人的住處。
身份顯赫的名門大戶都會在自己府前的路上鋪上青石磚，以示和平民百姓的土路區分開來。隻是上官婉卿到底資曆尚淺，自己府門前仍是塵土飛揚的土路，也正是因此，她才對青石磚路更加敏感。
上官婉卿睜開了眼睛，她深呼了一口氣，才總算按下那惶恐不安的心緒。她手中的錦帕已經被她捏得皺皺巴巴，不成了樣子。
上官婉卿將錦帕甩給榆火，扯動嘴角，勾出一個得體的笑容。在馬車停下後，她便在榆火的攙扶下走到了慕容子蕭的府前。
上官婉卿照例是塞了門房一些銀子，請求通報。隻不過那門房卻十分認真地退給了上官婉卿銀兩，並且神色並未因此而生出任何怠慢之意。
隻這一點，就讓上官婉卿心中暗暗佩服了起來。她和不少人打過交道，隻是唯獨這慕容子蕭的侍從卻是唯一一個油水不進的，看來慕容子蕭調教下人這塊也下了不少的功夫。
很快，慕容子蕭就親自從府中走了出來。他臉上掛著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衝著上官婉卿行了個平禮：“你倒是來得巧，我正得了一副好畫，想請你賞玩一番。”
上官婉卿如何不懂這隻是慕容子蕭麵上的客套話？因此她也連忙以微笑回應：“如此，那也不必勞煩二皇子了。”
兩人客氣了幾句後，慕容子蕭就將上官婉卿讓進了府中。進了府，榆火就十分聰明地遙遙地跟在上官婉卿的身後，既不至於跟丟了上官婉卿，也不會聽見她和慕容子蕭之間的談話。
“今日上官公主來府上，不知有何貴幹？”慕容子蕭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發現跟在上官婉卿身後的侍女聰明地保持了距離，因此才開了口。
上官婉卿微微一笑，語氣有一些驚訝：“難道不是為了賞畫嗎？妾身倒想看看，二皇子到底得了什麽好畫。”
“畫自然是要賞玩的，隻是若是上官公主有什麽要事被耽誤了，我倒是怕落了埋怨。”慕容子蕭雖然笑著，隻是這笑聲卻並沒有讓上官婉卿也跟著發笑。
上官婉卿意識到不妥，連忙也笑了出來，隻是這笑聲卻有些幹巴巴的：“妾身豈敢去埋怨二皇子？二皇子說笑了。”
“聽聞你傷重休養，我也未去探聞，隻怕擾了你。”慕容子蕭很快又恢複到平日的語調，“如何？沒落下病根吧？”
慕容子蕭的語氣就像是在和一位老友聊天，隻是上官婉卿卻是步步驚心，隻是簡單幾句話，她的後背幾乎就被冷汗所浸濕。
“勞煩二皇子惦念了，此事妾身也有錯，幸好還能有明白這個道理的機會。”上官婉卿擺了擺手，“此次妾身上門拜訪，是為了道謝，感謝二皇子在宴會上給妾身解了圍。”
聽到上官婉卿的話，慕容子蕭不禁玩味地挑了挑眉：“這話從何而來？若真是解圍，你當去謝太子才對。我並未做什麽，也不值得道謝。”
上官婉卿笑著搖了搖頭：“二皇子難道忘了宴會上您教育過妾身的話嗎？這話妾身一直謹記，為了這句話，妾身也非要道謝不可。”
慕容子蕭見上官婉卿一副真心，也點頭收下了她的這份謝意：“有趣，看起來你果然能和我聊到一起去。”
上官婉卿見慕容子蕭並未忘記，才算是鬆了一口氣。她跟著慕容子蕭走進書房，入目所見，幾乎都是兵書。
“坐吧，想來你這次來也是有事要談。”縱然上官婉卿一直不肯開口，但是慕容子蕭又怎麽看不出來上官婉卿的心思。他隨意坐在書桌前，拿起了一卷兵書翻看著。
上官婉卿連忙將視線從兵書上收了回來：“二皇子果然聰明，妾身此番前來，確實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