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國宴（六）
天剛擦黑，早已梳洗準備好的上官婉卿便已經端坐在進宮的馬車上了。而榆火作為她的侍女，自然也是陪著她一並往宮裏去。
上官婉卿正襟危坐，此刻她胸膛裏高漲起來的興奮則讓她忘記了跪坐所帶來的不適感。她抬起手指，輕輕掀開了馬車上開在側麵的小簾，透過這簾子一窺楚國的盛世浮華。
“小姐，宴會時萬分凶險，您可要小心應對。”榆火雙手疊在一起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她目不斜視，看著正前方對著身旁的上官婉卿輕聲說道。
上官婉卿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她當然明白宴會的凶險都是她精心安排，隻是這凶險如果她真的處理不當，這就真的變成她粉身碎骨了。
“我知道。”上官婉卿沉聲說道，此刻天光已經湮滅了最後一絲留在人世間的亮光，無邊的黑暗肆意地鋪展開來。
她的聲音在這樣的夜晚聽起來格外的堅毅和用力。
“但是，我已經沒有了退路，無論如何，就看這一次了。這是我擺脫上官婉卿的瓦蘭國嫡長公主的唯一機會。”
榆火看著上官婉卿挺得筆直的身體，她抿了抿唇，像是為了鼓勵上官婉卿，又像是為了安撫她自己一般緩緩說道：“奴婢會陪著小姐將這出戲從高潮看到結尾的。”
上官婉卿隻是輕笑一聲，隻是榆火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並不知道她這一聲輕笑裏包含著什麽。
“若是此番順利解決，我希望你將心托付給我。”
“奴婢既然被小姐賜了新名，榆火便一直是小姐身邊的人。隻不過，眼下這件事不過是為了提醒小姐別忘了自己的初心而已。”榆火垂下眼眸，那長長的鴉羽遮擋住的眼眸裏隱藏著萬丈波瀾，“若是小姐不負初心，榆火定然陪在小姐左右。”
上官婉卿也便不說什麽了，車廂內又從剛剛的竊竊私語恢複了寂靜。飛馳的馬車向著天邊的亮光奔馳而去，車廂裏則是死水一樣的寧靜。
當馬車停穩，上官婉卿掀開簾子走下馬車的時候，宮內各處都張燈結彩。而幾位太監侍女也帶著討好的笑容站在馬車旁邊等著上官婉卿。
當榆火扶著上官婉卿從馬車上走下來的時候，太監和侍女已經齊刷刷地衝著上官婉卿行了一禮：“見過風家主，給風家主請安。”
隻是他們臉上的微笑卻又帶著一絲莫名的恭敬意味。這恭敬並不是對著一個世家的家主，而是對著身份更為顯赫的人物。
上官婉卿裝作無意掃了一眼這些太監侍女，暗暗用自己搭在榆火胳膊上的手攥緊了榆火的胳膊。
榆火明白，上官婉卿的這個舉動無非是告訴她，現在大幕已經拉開，直到落幕之前，哪怕再凶險，她都要撐過去。
“我初來宮中，萬事都不熟悉，還望各位能夠提點，不至於讓我犯了錯處，被別人恥笑了去。”上官婉卿很快地便從榆火的胳膊處移開了自己的手，她笑盈盈地從寬大的袖子裏掏出了幾錠銀子，悄悄地塞到了這些太監侍女的手裏。
太監侍女也都默不作聲地收下了這些銀兩，在他們收起來後，原本臉上的恭敬意味更甚一籌：“還請風家主跟在身後，奴才們帶您去國宴的地方。”
上官婉卿跟在這群人的身後，長長的裙擺擦著地麵發出“嚓嚓”的聲響。這聲響讓上官婉卿回憶起那日封後大典，柔王後手執羽扇拖著長長的裙擺時也曾發出過同樣的聲響。
時空流轉，她最想逃離的王宮，此刻她正親自步入，一步步都似乎丈量著這個皇宮的前朝格局。
榆火沒有說話，但是上官婉卿明白她此刻正和她一樣的緊張，隻不過兩個人都拚命撐著，不肯表露出來讓別人捉了軟肋。
這一路上四處張燈結彩，玻璃宮燈裏映出來的幽光讓上官婉卿不得不感歎，瓦蘭國的王宮比起這楚國的皇宮來說顯得格外寒酸。
而花錢如流水一樣的香料也在各個角落燃著，這些嫋嫋青煙交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網，似乎劈頭蓋臉地將上官婉卿和榆火都籠罩在這張由她親手所織成的蛛網之內。
這次的國宴因為是接待魏國使者，因此特意設在了前朝。在上官婉卿行走的時候，慕容子澈和慕容簡溪也從宮門的正門處緩緩而入。
慕容子澈身形有些單薄，因為起了夜風，他正有些微微的咳嗽。在這漫天的流光映襯下，他更像是一塊雕琢精美的絕世美玉，渾身散發著溫潤的光芒。
在他身旁的慕容簡溪則是恰恰相反，他一臉淡漠，仿佛對於這一切都提不起絲毫的興趣。就算這璀璨的華光將宮殿映照得美輪美奐，那映在他臉上的五色華光卻又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失去了生氣和喜慶。
他掃過上官婉卿，視線像是被她所凍住一樣停留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幾秒，不過這也隻是幾秒而已。很快地他又重新移開了目光，一臉淡漠地看著不遠處燈火輝煌的宮殿。
慕容子澈自然也注意到了上官婉卿，他看向上官婉卿的目光裏則是含著一分深深的“請你保重”的意味在這裏麵。
上官婉卿看到慕容子澈的眼神，心中明白，想來那魏國使者已經告訴了楚皇她的公主身份，要不然這些太監侍女不會對她這麽恭敬的，慕容子澈自然也不會投來這種意義的目光。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麵具，很快她就不會再需要這層累贅了，她總算可以作為“上官婉卿”，用自己最真實的麵貌活在楚國中了。
上官婉卿閉上眼睛，但是幾乎剛剛閉上她又重新睜開了眼睛。此刻這雙眼眸裏沒有了任何的躊躇猶豫，她扶著榆火嘴角噙著一抹得體的笑意，緩緩地走向那燈火輝煌的正殿。
此刻宮殿裏四處燈火通明，隻把這宮殿映得宛若白晝一樣明亮。先來的人早已在自己的座位上自斟自飲起來，或者和旁人說些閑話取樂。
那打扮得如花朵一樣嬌豔的侍女則不停地如彩蝶穿梭在花叢中一樣在人群中穿來繞去，手上的酒壺也是滿了又空。
上官婉卿踏入室內的時候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隻是當她在太監侍女的帶領下走到靠近楚皇的位置的時候，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衝她刺來。
上官家主自然也應邀參加了這場國宴，隻是當他看到上官婉卿坐的位置，一直雲淡風輕的他也有些按捺不住起來，險些因為太過吃驚而維持不住自己端莊的正坐。
風婉卿雖然年少有為，是風家的家主更是商會的會長，但是這兩個身份是怎麽可能讓她能坐到那麽顯赫的位置上！
上官婉卿看到安排的位置更是明白今日是一場惡戰，因此她也沒有推辭，直接拿出了在瓦蘭國的公主氣派，落落大方地坐在了這安排好的上席上。
除了知道內情的慕容子澈和慕容簡溪，其他人都對上官婉卿這麽年輕卻有這麽尊貴的地位而有些不解，坐在其中的寒輕羽更是直接望著上官婉卿，想要讓她解答自己的疑惑。
上官婉卿卻隻是佯作不知。慕容子澈看到氣質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的上官婉卿，心中也對於她是公主一事有了三分相信。
而慕容簡溪則是在那冷漠的眼眸裏隱隱浮動著一絲微笑。不愧是小貓兒，居然能夠靠自己的力量被父皇看重，從而參加這場她原本不夠格的國宴。
很好，既然小貓兒你已經讓我看到了你的決心，那麽我也會履行我的誓言，關鍵時刻助你一把。
慕容簡溪往宮門處看了一眼，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緩緩說道：“看起來，這楚國是要變天了。”
而楚皇和長孫皇後的儀仗正從大開的宮門處緩緩出現，那耀眼灼目的金色幾乎是要燙傷人的眼眸一樣，肆意宣告著，這楚國的國力是多麽的強盛。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那儀仗才緩緩接近了這個宮殿。侍女太監依次撤下，而楚皇和長孫皇後的麵容也便在層層疊疊的遮攔下漸漸出現在眾人眼前。
所有擋在楚皇和長孫皇後麵前的宮人全都撤下，隻留他們身後執扇提香爐焚香灑掃的數十宮人恭敬地站在那裏。
“皇上駕到——皇後駕到——”太監尖細的聲音劃破了夜空，而在他這麽喊的時候，在宮殿的空處安放的煙火也逐一綻開，發出震耳的巨響。
眾人都跪拜在地，和著這些巨響，將自己對於這楚國統治者的敬意一並送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楚皇笑著受了眾人的禮，當眾人抬起頭的時候，他們看見，在楚皇的身後，那些花火在夜空中璀璨地綻放著。
上官婉卿對於瓦蘭國沒什麽感情，如果說真的有一點的話，那也是對她的母親柔王後的感情。隻是當她看到楚皇的時候，她就明白，陵蘭王和楚皇之間的差距，是無論如何也補不上的。
而這更加堅定了她內心想要毀滅瓦蘭國的想法。既然陵蘭王不讓她好過，不允許她自己過上自己想要的人生，那麽她就自己親手創造出一個！
楚皇攜著長孫皇後緩步走入室內，當他經過上官婉卿的時候，上官婉卿垂下頭，明顯感覺到楚皇在自己麵前停頓了幾秒。
這幾秒對於上官婉卿來說，更像是幾個世紀一樣漫長。隻不過最後楚皇也沒說什麽，便直直地往前走去，直到和長孫皇後一並落了座。
“開始吧。”楚皇坐穩後，簡單的三個字，卻無疑是拉開了這場爾虞我詐的國宴的幕布。
榆火站在上官婉卿的身後，聽到楚皇這麽說，她連忙跪下身子，給上官婉卿斟了一杯酒，在她耳邊輕聲道：“小姐，開始了，您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