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千殺閣(上)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說呢?”上官婉卿並沒看君故,她坐在桌前,取下鬥笠,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青菜緩緩地品嚐起來。
君故看著上官婉卿的舉動,咬了咬唇,想了一下方道:“應該安慰她,這不過是一次偶然而已,不要因為這次的事件而對人有任何的偏見。”
青菜入口是種寡淡的甜,上官婉卿托腮想著,這青菜的味道就和此刻君故的話一樣寡淡無比,沒有任何讓她感到心跳的地方。
“那若是她聽了你的話,以後又被人欺負了呢?”上官婉卿放下筷子,掏出錦帕擦了擦嘴,一臉認真地看著君故。
君故從未考慮過這個可能性,因此他聽到上官婉卿這麽認真的口吻時反而有些啞然。隻不過這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很快又回答道:“小的認為這種概率應該很小。”
“我也並不是為難你。”上官婉卿從心底還是對於君故今天的見義勇為的行為予以肯定的。畢竟她在王宮裏孤苦一人的時候,倒從未有人伸手幫過她。
隻是,她卻並不認為這麽做就是唯一的辦法,她也並不認為今日的這種解決辦法是上上策。
上官婉卿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君故,決定利用今天的這個機會好好點醒他:“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再小的概率都有可能發生?”
君故對於上官婉卿的這句話有些不太服氣,但是無奈她是新的頭兒,所以也隻能垂下頭悶聲道:“是。”
他的不服氣的態度自然沒瞞過上官婉卿的眼睛,上官婉卿也不急,隻是慢慢地說道:“我知道,你不服氣。可是如果下次她再遇到危險了,又有誰去救她呢?”
上官婉卿看著桌子上榆火花費了很長時間才熬得軟爛的八寶甜粥,伸手舀了一碗,用小勺送入口中。
粥自然是甜軟香爛,熬粥需要文火慢煮,就如同勸服人也需要細心忍耐。上官婉卿不疾不徐地將粥翻攪著,散發出有些燙的熱氣。
“而且今日你為了救她,又將自己身陷險境。若不是無雙回來找了我,今日恐怕你就死在那裏了。”
上官婉卿的這句話說得十分露骨,聽到“死”這個字,無雙和君故臉上的表情都有些難看起來。他們都知道上官婉卿說的是對的,但是沒想到她會說得這麽直白。
“你別忘了,自從那晚以後,你的命便是我的了。”上官婉卿在翻攪甜粥的同時,聲音和那甜香氣一並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內擴散開來。
隻是甜香氣讓人放鬆,而上官婉卿的話卻讓人如芒在背,下意識地縮緊了瞳孔。
“下次再莽撞行事的時候,希望你多多想想,你究竟有沒有權力擅自挪用我的東西。”湯勺與碗沿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而君故背部的冷汗也在這一聲下緩緩地順著脊梁骨流了下來。他看著上官婉卿,上官婉卿正巧也轉過頭看著她。
她的眼睛如一潭古井,波瀾不驚,隻是君故卻感覺自己似乎要被那冰冷刺骨的井水浸個通透。
“小的……小的知錯了。”君故連忙跪倒在地,衝著上官婉卿行了最為莊重的拜手禮,希望可以消去上官婉卿心頭的怒意。
上官婉卿放下碗,就如同暴雨過後總會有陽光刺破烏雲,她臉上也重新暈開了溫和的笑意:“我並不是說你這樣做就不對,但是你需要去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想要救人很好,但是你究竟有沒有那個能力?”
上官婉卿伸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君故,撣了撣他身上的灰塵:“男兒膝下有黃金,你的這份心思若是用在習武上,以後就不會再出現今日這種事情了。”
而當左護法回到總是陰沉沉的千殺閣的時候,他的臉上才露出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嫌棄地看了一眼,就像是丟棄垃圾一般,氣咻咻地將中毒之人往岐黃廳一扔,自己則快步走向了千殺閣內最高的那棟樓閣。
這個樓閣的頂端設有一個裝飾華麗卻又不失低調的寶座。在寶座的麵前,層層疊疊的輕紗帷幔,將這個寶座籠罩於一種神秘莊嚴的氣息內。
而此刻在寶座上坐著一個男子,他的臉龐隱於黑暗中看不分明,隻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他身著玄色衣物,雙腿交叉,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放於腿上,一聲不吭地看著跪在他麵前的左護法。
左護法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閣主,隻是每一次見到閣主時都覺得他周身的空氣都像結冰一樣凝固了,每一次見到他都會被閣主的威儀所鎮住,不敢多說一句話。
“找我何事?”男子開了口,他的聲音聽起來與其說是如冰一樣寒冷,倒不如說是毫無感情。他聲音的感情的雜質似乎都已經被剝離而去,留下的隻有音節。
左護法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隻是聲音裏卻聽出他有些憤恨的情緒:“閣主,今日有人傷我閣中兄弟!”
男子聽到這句話似乎大感意外,他薄唇微張,一聲輕笑便從其中逃逸出來。他並未改變自己的坐姿,聲音裏沾染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怎麽回事?”
隻是他的笑卻不像是春日的暖意,讓人身心舒展。反而他的笑更像是初春時分乍暖還寒的冷風,讓人更覺冰冷刺骨。
“今日我閣的兩位兄弟去外辦事,我見那兩人遲遲未歸心下生疑,然後便前去詢問。結果……結果……”左護法一想起那個女子的譏諷心頭便升騰起一股怒氣,他手握成拳,用力地砸了一下冰冷的花崗岩地板。
“結果如何?”男子卻並不為左護法的舉動而產生任何的情緒波動,倒不如說他已經見慣了這樣的左護法,因此他的聲音裏反而有些無聊。
左護法聽到閣主的聲音才稍稍恢複了冷靜,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又緩緩說道:“結果發現他們二人竟然被一個女子所害!屬下報出名號的時候,那個女子故意殺了兩人,還好屬下出手及時,救下一人,現在他正在岐黃廳裏躺著呢。”
男子聽到左護法的這些話,如同冰雪一樣白皙冷漠的下巴突然揚了起來,他的唇角往上揚去,漾開一抹玩味的笑意。
“那個女子……是誰?”
左護法從來沒聽過閣主居然會用這種語氣說話,雖然閣主的語氣裏滿是笑意,但是他卻嚇得身體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閣主越是笑,表明他心頭越是憤怒。而閣主的憤怒,可遠遠不是他所能承受得起的!
“閣主息怒,閣主息怒!”左護法嚇得身體都不敢抬起來,唯恐因為自己的禮數不周全而讓男子遷怒於他。
男子雙手交叉,他的下巴重新低了下來。他的聲音又恢複了往日的冷靜,感情又從中剝離開去。
“我不怪你,但是那兩人為何被害?”
左護法猶豫了一下,他也知道那兩人平日品行不端,喜歡仗著自己武功高強欺男霸女。這次恐怕也是欺男霸女,結果沒想到碰到個硬茬,所以才栽了跟頭。
隻是這些話他怎麽能在閣主麵前說?他也很清楚,若是閣主聽到這兩人是因為這事被收拾,肯定不會再插手此事。
因此左護法也鐵了心,打算讓閣主去找那個狂妄的女子的麻煩:“可能因為那個女子對於千殺閣並不看重。閣主,這種人留不得啊!”
男子也隻是低低地“嗯”了一聲,語氣裏已經聽不出剛才的憤怒之意,就像是那笑聲不過是左護法一時緊張聽錯了而已。
左護法也不想讓這件事就這麽平平淡淡地過去,因此他又磕了磕頭:“閣主!此事,你便真的這般輕易放過了嗎!從此以後如何平複閣中兄弟的心啊!”
左護法報仇心切,因此幾乎是不假思索選擇了最為激烈的言辭。隻是他的話卻起了反作用,男子雖然又如他所願輕笑了起來,隻是那笑聲卻陰氣森森。
“哦?看起來左護法對於千殺閣的兄弟的心很清楚啊。”
左護法聽到男子這麽說,堵在喉嚨的更為激烈的言語瞬間如粉末一樣消散無影。那被支配的恐懼重新在他的身體上蘇醒,他恐懼著連連搖頭:“不不不……”
隻是這為時已晚了,男子的下半句已經脫口而出了:“甚至比我這個閣主還要清楚。”
左護法的瞳孔緊縮,他再也顧不上要報仇的雄心,現在他的全部心思都是在不要惹怒麵前閣主這上麵:“不不不不,閣主,是屬下說錯話了,閣主……”
男子卻也不打算在這上麵多做糾纏,他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而且,左護法所說的,怎麽好像和我聽到的不太一樣呢?”
一聲清脆的拍掌聲從帷幔後傳來,另一個通體素白的男子悄無聲息地從暗處走了出來,就像是他本來從黑暗中所生一樣。
“右護法,把你所見的說出來。”男子的語氣聽起來有一抹戲謔之意,在他麵前,左護法就像是被他玩弄於掌心的老鼠一般。
左護法抬起頭,看到穿著白衣的右護法狠狠地一咬牙。怎麽是他!
他一直和右護法看不順眼,兩人私下也沒少為了權力而爭奪。隻是他卻沒想到,這次和閣主報告事情的,居然是他!
右護法冷冷淡淡地掃了跪在地上的左護法一眼,唇角彎起一抹令人不易察覺的弧度:“諾。我去市集巡視時,看到有我閣中印記的兩個人正在調戲一個良家婦女……”
“胡說!說不定隻是和我們千殺閣印記很像的傭兵組織而已,說不定是右護法你看錯了!”左護法此刻已經汗如雨下,他不停地嘶吼著,想要阻止右護法接著往下說。
隻是在場卻並沒有人理會他的嘶吼,右護法也看慣了他這種模樣,因此繼續往下說道:“而此時,有兩名傭兵組織的人站了出來,救下了這位被調戲的良家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