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春光正好
綏城的春天今年來得比較早,雨水也比較多,宮女小月早早就起來給她梳了一個很簡單的發髻,嘰嘰喳喳地說著這幾日宮裏為了籌備開春大典得有多熱鬧。
聽說城郊的桃花開得正好,燕玖為了赴聞人瀲的約,大晚上將所有的奏折都批完了,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看著鏡子直皺眉頭,說:
“小月,這裏有沒有好一點的胭脂能蓋住這個黑眼圈?”
小月也很絕望,說:“陛下,您用的胭脂已經是整個南尞最好的胭脂了。”
燕玖隻好作罷。
今天她穿著很隨意,隨意到沒人發現她已經出了宮,燕玖不明白,城郊的桃花開得這麽好,為什麽聞人瀲要約她來宰相府看,不過宰相府也好,有桃花還有梨花,還有她滿院子的草藥,這個小院子,滿滿都是回憶。
而她對聞人瀲最好的回憶就是在這裏,同那時候一樣,他早就在院子的梨花樹下麵,備好了茶水在等她,翎童在他身後不遠的牆頭上躺著自娛自樂。燕玖走過去直接坐下,說:
“我以為你會順帶拉上我下棋。如此良辰美景,不下棋簡直不是你的作風。”
這一身白衣,除了喝茶,能想到的文雅之事便是下棋了。聞人瀲笑道:“當初不是答應過你,下得過我就不必再同我下了嗎?你也無須太過介懷,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左右我還是你師父,終究還是希望你成氣候的。我們今天隻談風月,忘記自己是帝王,也忘記我是你師父。”
那就是兩個完全陌生的人了,燕玖覺得,如果她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那便不會與他相識了,也許一生連見得到他的機會都沒有,她也沉住了性子,笑道:
“師父的為人,不大像是那種喜歡風花雪月的人。師父這一生,無論是地位還是精神層次,應當會一直活在一個旁人無法到達高度。燕玖若不是帝王,怕是連同你說話都要仰著頭,著實累得很。”
聞人瀲聽著她的話,仿佛一把把細軟而又被華麗包裝的匕首刺入身體,卻也還是能這般從容淡定地泡著茶,等到金黃色的鐵觀音香味彌漫,給她的杯子倒了一杯,遞到她麵前。
梨花中還帶著一曾薄薄的水霧,入春已二分,燕玖仰著頭出神地望著頭頂那簇快要開完的梨花,潔白中帶著一點點清新的淡綠色,她端起手裏的茶水,說:“師父,若是我當初沒有同洛傅葉私奔,我如今應當是什麽樣子?”
聞人瀲說:“也許,是當今的皇後。”
“也許?”燕玖疑問。
聞人瀲說:“天命難測,如果大概的路線,我也隻能幫你登上太子妃之位,然後隻要加速尞王的死。當然,如果你和李霏都不能控製在我手裏,那又該是另外一種局麵了。可無論這中間出了什麽意外地變故,我都能讓結果成為我想要的樣子。”
燕玖又問:“那我的結局是什麽?”
聞人瀲笑了笑,說:“說好的今天隻談風月。”
“風月……”燕玖心中無限苦澀頓時湧上心頭,伴隨著梨花香混在茶中飲入喉嚨,苦笑兩聲,說:“師父同我說風月,那我便說說我的風月。這個世上第一個說喜歡我的公子,洛傅葉,溫婉儒雅,死在了師父的精心策劃下。第二個說要給我萬裏河山的人,李霏,也在師父的局中生死不明。師父你這樣折斷我的桃枝,如今又要同我談風月?師父,你的意思我真是越來越無法猜透了。”
聞人瀲說:“你若當真把自己當桃枝了,那我身為你的師父,替你剪去這些旁枝又如何?他們都不好,配不上你。”
本來在社會主義成長下的燕玖崇尚的就是人人平等,如今聽完他這番話,燕玖本來很生氣,但是她已經習慣了用微笑來偽裝自己,如同他聞人瀲一樣,就連笑容也能將自己的內心偽裝得這麽好。
燕玖說:“師父,有人說我不了解你。我想,我真的不了解你。”
聞人瀲說:“如果你想了解的話……這一路我陪你,你該有機會慢慢了解了。”
“什麽這一路?”
聞人瀲說:“我要去一趟昭國,如果你要隨行的話,我會等你主持完開春大典再一起。”
燕玖本能有些抗拒,雖說她心裏是有去昭國的打算,但或者根本不是自己親自動身,而他早已經能料到她要去昭國一趟,那他是不是什麽都知道了?燕玖問:
“你和西宮采是一夥的?”
聞人瀲說:“不大熟悉……不過官姝曾經說過她在昭國調查過風夜痕,料想著應該跟你會有點關係,大概會想誘惑你去昭國。我想既然都為了一個真相去,不如這一路我與你同行,你總能免去很多麻煩。”
燕玖笑道:“西宮采也是這麽說的。”
聞人瀲說:“那我便自己去了,不過到時候你若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便得巴巴來求我。到時候你又怎知道我不是隨便編了個故事來唬你呢?”
燕玖說:“我怕我死在昭國了。”
聞人瀲說:“你放心,這一路雖然會有些凶險,保護你的能力我還是有的。跟著西宮采就不一定了,她這麽輕易就暴露了自己的實力,可見不是什麽值得見的對手。”
燕玖問:“那如果我當真死了呢?”
聞人瀲賞著梨花,看起來心情大好,春光也剛好明媚,白色的衣袂飄起,雙眼迷離,有些看不清的柔情似水,他緩緩將杯子停在嘴邊,頓了頓,說:
“那我就扶持禹王上位。”
燕玖氣得喝了一口茶,差點沒被燙到,聞人瀲拿起帕子在她胸前溫柔地擦了幾下,看得她有些呆。沒一會,她自己接過帕子起身,說:
“我回去考慮考慮。”
聞人瀲卻將她手拽住,將她又拉了回去,說:“春光大好,這些事沒什麽好考慮的。就算你真的要考慮,便坐在這裏好好想,我不會打擾你。”
燕玖覺得聞人瀲肯定是孤獨症犯了,索性她今天沒有什麽事,便隨了他,不過她不是一個坐得住的人,一會兒在花盆旁邊找了把小鐵鍬給院中的草藥翻整一遍。
忽然真覺得春光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就連心都在成長,仿佛隻要在這樣的季節,她能輕而易舉地原諒聞人瀲對她所做過的那些事。時不時回頭看了一眼那餘光中的白衣,他幹淨出塵,舉止不俗,在梨樹下慢悠悠地品茶。
若不是因為這副皮囊的掩飾,她又怎麽會以為這是一個無害的像信仰一樣聖潔的人呢?那雙白皙而修長的雙手,早已沾滿了人間的鮮血。一個在亂世之中主宰沉浮的人,又怎麽能叫她不怕呢?昨日重重,仍舊心有餘悸。
似乎意識到燕玖在看他,他亦別過頭來,彎起嘴角對她淺淺一笑。
官姝從外麵回來,看見翎童一個人在院子外麵無聊地蹲著不進去,便問:“怎麽了?”
翎童說:“好不容易才相處那麽融洽,這兩人時光還是不要打擾了吧。”
官姝也別過頭去看了看院子裏,也十分有趣,一個在梨樹下看書品茶,一個在一旁搬弄著自己的草藥,就好像對方彼此都不存在一樣,各自樂在其中。可是又會時不時偷偷看對方,可是這偷看也沒有什麽不對,兩個人的默契點真是奇妙得很,她站在原地捧著手裏的桃花,問翎童:
“那你說公子讓我剪的桃花……要不要送進去?”
翎童說:“公子讓你摘的就去唄。”
可是他估計不喜歡現在被打擾,他就是一個難得悠閑的人,即便是停在某一處地方,隻一個微笑,便是一段曆史悄然而過。如今他閑下來了,應該不喜歡被打擾的。
官姝說:“我還是先吩咐人去做午餐吧,等他們用餐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放過去。”
燕玖和聞人瀲師徒都在府中用餐,沉寂了許久的宰相府終於又回來了一點生氣,福嫂很是開心,回廚房親自操刀下廚。可都是他們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愛吃的,一邊做還一邊摸了把眼淚,老管家看不過去了,碎碎念道:
“好好的日子,哭什麽哭呀?”
福嫂罵道:“我高興,我喜極而泣。”
“還知道喜極而泣這個成語。”老管家奪過她剁菜的刀,說:“我來我來。”
沒多久,一桌子菜就做好了,不過就他們師徒兩個一起用餐,還是隻挑了兩個看著特別滿意地小菜端過去了,這個時候,如果再來一杯去年釀的桃花酒就更好了。聞人瀲這麽一提議,翎童喜悅著剛要跑去挖,燕玖忽然將他喊住,說:
“翎童,別去了。”
翎童問:“為啥呀?”
因為早就被鄭琴缺挖走了,燕玖思考良久,說:“我上次回來的時候,偷偷喝了。”
翎童看了聞人瀲的意思,聞人瀲臉上雖然沒什麽表情,但如果他沒生氣,會說換一個酒便可,可是他說那就不喝了,燕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燕玖幹笑了兩聲,說:“我再給你釀兩壺梨花酒。明年若是我們都還在,便還約在這裏,對酌。如何?”
聞人瀲這才又笑了出來,翎童終於鬆了口氣,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