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女帝萬萬歲
臘月初十,燕玖囚禁禹王,在鄭琴缺和襲驀城的擁護下,挾太後以令百官,威嚴凜立,自稱為帝,繼續沿用國號南尞,年號昌衡。
鄭琴缺為由右相改為宰相,襲驀城為護國大元帥,薛明靖為宣威大將軍。
封賞百官,普天同慶。
九州大地,千百年來,出了一個女帝,一時之間,整個南尞都處於非議之中。
有人說,燕玖本就是有才學之人,是國之棟梁之才,被李家人所埋沒,要翻身是遲早之事。
也有人說,她禍亂朝綱自稱為帝,簡直大逆不道天誅地滅。
更多人是沉默。
因為她帶來的,是領土的擴大和邊境的和平,上位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撥了國庫去原西沅各郡,因朝中製度蒙晦不明,所以這次是由薛明靖親自押送物資,避免貪汙分贓。
大年除夕夜,尞國大地一片和樂。
百官免朝七日,鄭琴缺落了個清閑,想著燕玖從今往後也是一個人了,便帶了壺酒去找她,高公公說她已經去了太後宮裏,他便也隨著去了。
沒想到在太後宮門口,隻見到她一個人落寞的身影,身邊一個侍衛都沒有,看見鄭琴缺過來,她訕訕一笑,說:
“正要去找你喝酒呢。”
鄭琴缺與她並肩而行,說:“此事你也無需介懷,太後當初如此信任你,如今你顛覆了她李家王朝自立為王,她麵子上自然掛不住的,她不自尋短見已經是最好的結果,難道還指望著她跟你和和樂樂地吃一頓年夜飯嗎?”
燕玖說:“我記得離京之前,她讓我早點回來,因為她已經在想年夜飯要添什麽菜,要選哪家的戲班子助興。如今你看看,這皇宮裏哪裏有過年的樣子?”
“你跟我來……”鄭琴缺將她帶至楓林深處,並未帶燈籠前行,雖然遠處有宮燈,小樹林裏卻伸手不見五指,搞得跟偷情一樣,楓林又是臨水而立,她隻好扯著鄭琴缺的袖子而行,給樹枝鉻著有些疼,穿過這片楓林,一片豁然開朗,有一片小空地,可以居高臨下看到鯉魚湖,湖的中間有一棵很大的樹,葉子已經掉光了,可以看到樹上掛滿了燈籠,樹下的湖麵上也飄滿了燈籠,有不少的宮女和太監聚集在這裏放燈許願。
燕玖終於還是笑了出來,說:“原來我看到的隻是自己的情緒。”
“嗯。”鄭琴缺指著遠處的那片天,說:“你看城外燈火通明,必然也是十分熱鬧的,燕玖,是你給了他們今天的和樂。雖然過程是艱辛的,但是看到這些微妙的幸福,你會覺得這些都是值得的,不理解、謾罵和痛苦隻是摻雜在這些成就裏的一小部分,你是百姓的王,需得擔負起沉重的包袱才能讓你的子民安居樂業,即便他們根本不知道。”
燕玖說:“原本我一直以為,我所做的這一切,隻不過是暫時的,為了邊關的戰友能夠屍骨還鄉,不用再保守戰爭之苦。禹王殺了我父親,逼我上位,聞人瀲和朱雀台的前後夾擊都讓我覺得孤立無援痛苦不已。好在,這一路都有你!”
鄭琴缺說:“還記得你說過,我適合當宰相嗎?那時候我還跟你說,我在等一個人,用我畢生所學囊中所思輔佐他。”
燕玖說:“那個人是我?”
鄭琴缺說:“我需要一個帝王,有包攬天下的胸懷,有濟世救民的仁心,更有我喜歡的性子……”
燕玖捂著頭打住,說:“我都不知道我有這麽多優點……你誇得我心裏發毛。”
鄭琴缺白了她一眼,真是個不經誇的孩子,他將手中的酒遞給她一壇,說:“喝點吧!”
燕玖隻隨便喝了一小口,便遞給了他,自己往回走,說:“酒是好酒,但借酒消愁愁更愁,往後的日子裏我得需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如今辜逢頤還在宮裏等我吃飯呢……”
她回頭,看著鄭琴缺的剪影,有些美,說:“反正你也是一個人過年,來跟我們一起吃年夜飯唄!”
對於蹭燕玖的飯,鄭琴缺一向來得勤,反正她現在也是大亨,他現在身上穿的用的也全是她的,也不差這一頓飯。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事,問:“梨幽呢?”
燕玖的心髒忽然有些悸動,她捂著胸口怔在原地,半天才吐出一個答案:“死了。”
那個狂傲不羈的男人,最後還是因為她死了。她捂著胸口上的那條裂縫,竟然有些惡心的感覺,說:
“你直接去辜逢頤宮裏吧,我忽然有些事,晚點到。”
“你沒事吧?都出了一身冷汗了。”鄭琴缺雖然有些擔心她,隻不過她強裝作很好的樣子讓他心裏十分不舒服,也許這個時候她一個人待著更好,於是便離開了。
她消失的這段時間,一定發生了讓她難以忘懷的事,而且這件事跟梨幽有關。
梨幽這個人的身份本來就有點特別,要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得從梨幽的身份下手,可是,也許燕玖她想一輩子都守著這個秘密也說不定,他再多管閑事就超出了宰相的管事範圍了,況且他也不是跟想知道,隻是有些擔心燕玖而已。
深幽的冷宮內,寂靜得有些驚悚。
有人說,古皇城因為戾氣太重,總會有些不幹淨的東西,燕玖一個人打著燈籠走在狹窄的夾道裏,怎麽說都有些滲人,冷風吹了吹,穿過了夾道豁然開朗起來,一座別致的院落坐落在池塘上麵,在院落內穿梭的宮女走路都很輕,看見她來了,低著身子走過來行禮:
“女帝萬安。”
燕玖點頭,直接沿著小路向屋子裏走,嘎吱一聲推開了門,怕冷氣進來,又謹慎地關上了門,屋內一股濃濃的藥味撲鼻而來,拐進屋子的右邊,有一個木桶,桶裏泡著湯藥,禹王整個人坐在木桶裏,四周的蠟燭將他的輪廓勾勒出來,顯得有些不真實,就像活在夢裏的人一樣。
燕玖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倒還均勻呼吸著,就是整個人雙目微閉,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桶裏的水還騰騰冒著熱氣。她回頭問那兩個管藥的宮女:
“還是一點起色都沒有嗎?”
宮女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女帝,都已經這些天了,全靠這些湯藥吊著性命。如今已沒有性命之憂,卻也不見醒來的跡象。”
那天,她的那一刀就刺在胸口正中,若是再刺偏一點,他的命說不定就沒了,可偏偏他還剩了最後一口氣,燕玖終是沒狠下心來殺了他,便又將他從生死線上拉了回來,眼前這個情形,難道是傳說中的植物人?
不能吃不能喝的,隻能靠在湯藥裏的營養維持身子,可這樣下去終究不能長久的,燕玖將他的手從水裏撈起來,說:
“雖然還是很恨你,可這段時間習慣了依賴你,現在的我總歸還是有些彷徨的。多希望有一天醒來,你依舊站在我麵前談笑風生。”
他依舊麵無血色,燕玖細細端詳著這張臉,繼續說:“若你對這個世界毫無眷戀了,就早該放棄才是,別讓我抓住一絲希望。”
“你怎麽來了……”站在門外的白聽舟手裏端著藥,隻穿了幾件單薄的衣裳,垂下的長發並沒有束起顯得居家又隨意,燕玖看著有些心動,怔了怔,收回了視線,說:
“來看看。”
來看看他,也來看看你……
白聽舟將藥放下,道:“我送你出去吧,夾道裏有些黑,看著雪地久了眼睛會不好使。”
燕玖隨了他的意思,他端了一盞小巧一些的宮燈,在她身邊走著。
跟白聽舟這樣的人走路最是輕鬆,雖然他繃著一張臉,但大多數時候,他是不拘這些的,從前他是她師伯的時候就是這樣,現在她是高高在上的女帝時也是這樣,總有一種平起平坐的氣息,雖然他由內而外散發著那種讓人不敢對他造次的高貴。
燕玖跟他撒嬌久了,就習慣了。
來的時候,覺得這個夾道很長的,可如今,這條夾道沒多久就走完了。她拖著步子,說:
“今天除夕,你吃年夜飯了嗎?”
白聽舟說:“年夜飯嗎?以往都是跟山莊弟子一起過的,不過山莊的弟子拘謹,不多時回房,我也是一個過的,所以年對於我來說,過與不過都一樣。”
燕玖說:“那……今年跟我一起過吧!”
“嗯?”他沒反應過來,手中的宮燈已經被燕玖奪了過去,她將燈吹滅了,然後兩人順著漆黑的地方跑,確切地說,是燕玖拉著他跑的,但是沒跑多久,她已經氣喘地不行,捂著胸口咳嗽。
白聽舟眉頭緊皺,雙手將她扶住,盡量用身體支撐著她,問:“不是說他的愈合能力很快嗎?你的傷口還沒好?”
燕玖苦笑一聲,說:“大概是這顆心髒還不想接受新主人吧。”
“別說這種喪氣話。”白聽舟說:“你若是不肯接受它,便是還在怨我私自做了決定。”
那時候,她都活不成了,於公於私,他都會這麽做。
每當這時,燕玖其實更多的是自責,她明明看到,那雙手血淋淋的,從另一具身體裏挖出那顆心髒,放進她這個本來已經活不成的人的身體裏。
她想活著,活著才能完成未完成的宿命。
可是她是用別人的命在活著,那跟死了有什麽兩樣?她不敢照鏡子,因為她怕鏡子裏看見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籬悠,她的身體裏跳動的那顆心髒,是籬悠的。
白聽舟說:“我希望你活著,苟且偷生也好,快意恩仇也罷,能活著就行。”
燕玖的心跳得有些不合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