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血字拜貼(中)
那幾名黑衣大漢見李珷竟然學著話本評書裏的單挑叫罵的語氣說話,不由都叉著腰大笑起來,就連那板著臉的王管事也不禁莞爾。
李璟幹咳了兩聲,一把將李珷拉到身後,低聲道“你以為在演三國嗎?這種傻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李珷也看出來了,自己以為很牛缺的話,在別人看來,簡直就是笑話,不由臊紅了臉。
李璟朝著那王管事拱了拱手,淡淡道“舍弟平時愛聽些評書,所以腦子不是太好使,還請老先生見諒。”
說著,望向那門子又道“在下年紀小,且又是小門小戶出身,確實不懂大戶人家的規矩。但在下是個講道理的人,在下和舍弟來拜見張老爺,這門子事先並沒有向在下要拜貼,而是盡情嘲弄在下和舍弟,各種辱罵不堪入耳。在下雖窮,但也是讀過書的人,‘知道士可殺不辱’的道理。一怒之下,就打了這門子。我不知道我哪裏不對。”
說著,又一一向那幾名黑大漢拱手作揖道“我想在場的各位好漢,也都是窮苦出身,不然也不會給人家看家護院了。若是有人左一句‘土包子’右一句‘驢屎蛋’的罵你。你們會忍住不打他嗎?”
李璟的話似乎引起了幾名黑衣大漢的共鳴,淩厲的眼神變得柔和,反而看向那門子時,都是斜著眼,似乎都認為是他有錯在先,人家打他是應該的。
門子又些著慌,指著李璟叫道“他在說謊,我隻是罵了他是土包子,沒有罵他們是驢屎蛋。”
“你們聽聽,這家夥自己都承認了。罵什麽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罵了。就像你殺了人,殺一個人和殺幾個人有什麽區別,難道縣尊會因為你隻殺了一個人,而不判你斬刑?”
李璟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你丫的不信老子拿出指導員的必殺技搞不傻你,老子當初可是被搞得一愣一愣的。
他此話一出,不僅門子傻了眼,就連那王管事和幾名大漢也都目瞪口呆,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這家夥也太能說了吧,若是現抬個死人過來,說不定這家夥也說活了。
正自驚疑間,忽然從不遠處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道“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嘴,果真教人辯無可辨”
這個聲音打破了沉寂,眾人不由都朝著發出聲音的方向望了過去,隻見八名健碩的大漢,腰間佩著短刀,簇擁著三名華衣少年向這邊走來。
“我說這聲音聽起好熟悉,原來是蒙毅賢弟。”李璟一眼便認出了其中一名少年是蒙怡,她仍舊是戴著那頂價值不菲的瓜皮帽,穿著一身的華服。
站在蒙怡左邊那人,他也有點印象,蒙怡手下的幾個家丁都稱他‘喬四爺’。至於,另外一個長得非常清秀的男子,李璟切從未見過。
蒙怡朝李璟拱了拱手,“剛才公子那一番言論,再一次讓在下大開眼界,公子果然不是凡人。”
李璟上一世可是出了名的醜,之所以他還能追到一個女人,和他厚如城牆的臉皮有著直接的關係。聽到蒙怡一番誇讚,他自覺理所應當,心說這都是毛毛雨雨,要是我把我的造反大計說出琰,還不直接把你給整暈了。
“哈哈哈,蒙賢弟過獎了,蒙賢弟也是來找張老爺的?”
蒙怡眼珠子轉了轉,“非也,蓋因家師隨園先生借居在綠蘿先生家中,在下是來看家師的。”
李璟摸了摸額頭,心裏罵道,娘的你不吊書袋會死嘛!
這個時候,起先還板著臉的王管事,看到蒙怡三人,那張像死了老爹的臉,頓時燦爛如菊花一般,快步到三人跟著,一一作揖道“喬公子、林公子、蒙公子,小的給你們請安了,我家老爺和隨園先生正在前廳用茶,正等著三位,快裏邊請。”
“他們為什麽不用拜貼就可以進去?”李珷忽然指著蒙怡三發問道。
王管事白了李珷一眼,本來不想回答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鄉下小子的話,可是想到他旁邊那位大哥的那張利嘴,還是耐著性子回答道“三位公子都是有身份的人,而且父輩都與我家老爺交情不淺,你們怎麽能和這三位公子比。”
李珷還要說什麽,一旁的李璟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不要在多言。
蒙怡本想和李璟再聊幾句,最起碼問出李璟的名字。
可是那喬四爺和王管事所說的那位林公子,則催著他快進去,說誤了時辰,對前輩們不禮貌。
蒙怡無賴之下,向李璟告了聲罪,正準備離去,李璟忽然叫道“等一等。”
剛邁出沒幾步的蒙怡等人聞言都停了下來,那喬四爺和林公子都皺起眉,蒙怡則回過頭問道“公子,有什麽事。”
李璟大模大樣朝蒙怡走了過去,兩名佩刀隨從見狀,橫擋在要李璟身前,形成了一堵肉牆。
蒙怡見狀,正要開口喝退二人,不想李璟搶先喝道“狗膽。”
他聲音冷厲陰森,直如殺人盈野的巨匪一般,那兩名佩刀的大漢雖說有些武功底子,但畢竟沒有見過血,膽氣自然不足。聽到李璟這一聲叫喊,竟然下意識地退讓開了一條道。
李璟大模大樣的走了過去,來到蒙怡身前。這時,他發現這些人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不由捏了捏下巴,幸好他臉皮厚,隻要沒有全裸,他根本不在乎,將那寫著血字的白紙遞給蒙怡道“勞煩蒙怡兄弟幫我把這張拜貼帶進去,交給宅子的主人。他若不肯相見,就讓他找個人來拿回他夫人抄的金剛經。”
蒙怡聽得雲裏霧裏,不過還是伸手接了那張白紙,看到上麵用鮮血寫的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嚇得叫出聲來,隨即看到‘李秀才之子李璟,代母辭工。’十一個大字,不由撲哧笑了出來,“你叫李璟?代母辭工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碰到,放心,我一定帶到!”
李璟點了點頭,“那就有勞蒙賢弟了。”
喬四爺和林公子看到蒙怡先驚後笑的表情,也忍不住向白紙上瞟去,見到血字,也是一驚,隨後眼神都變得古怪起來,紛紛將目光落在李璟身上,仿佛看洋鬼子一樣稀奇。
三人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進入了張宅,穿過前院的荷花池,來到一處庭院。時值初秋,萬物成熟之時,庭院裏的草木與初春別有一番風味,就連佇立在庭院中間一個長亭也被起名為‘秋豔亭’。
亭中坐著幾位老者,都是一身儒士打扮,相貌文雅,頗有名士之風。在眾位老者身邊圍繞著一群穿著白色儒衫,手持折扇的青年士子。他們或搖頭晃腦,或閉目沉思,似乎在醞釀著詩作。
喬四爺讓幾名護衛退下,自有張宅下人引著他們去喝茶。
蒙怡笑道“詩會剛開始,咱們來的正是時候。”
說話時,已有幾名士子發現了他們,“喬公子、林公子、蒙公子你們可來遲了,待會宴席的時候,可要罰酒三杯。”
三人一邊朝亭子走去,一邊都笑著認罰。
一名士子眼尖,看到蒙怡手中拿著的白紙,忽然道“蒙賢弟看來是有備而來,似乎已經作了一首詩詞,快快拿來與我等品讀品讀。”
一眾士子聞言,也都朝蒙怡看了過來。
蒙怡雖說是女扮男裝,但畢竟還是女孩子,被這麽多灼熱的眼光注視,不由慌了神,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個時候,喬四爺出來幫她解圍道“諸位兄台誤會了,蒙賢弟手裏拿的並不是什麽詩詞,而是一張很有意思的拜貼。”
“拜貼?”眾人聽到這個熟悉的名稱都很吃驚,拜貼代表著自家的臉麵,而且還表示對拜訪人的尊重,那可不是隨便撿一張白紙,刷刷寫兩個字就了事的。
喬四爺見眾人驚訝的目光,趁勢又說道“說起這張拜貼,在門外還發生了一段趣事。”
他的話勾起了眾人興致,不由紛紛紛催促的往下說,於是,他便將李璟那番刁鑽的話及拜貼的事複述了一遍。
一位閉目養神,興趣缺缺的老者忽然睜開了眼,“哦,還有這等趣事,快將那拜貼拿給老夫瞧瞧。”
蒙怡向那老者拱手作揖道“是,師傅。”
原來這人就是蒙怡口中的隨園先生。
她說著,便走了過去,將那張白紙遞給了隨園先生。
隨園先生接了過來,並不在意那血寫就而成且醜到家的字,隻看那內容。其它幾名老者和一群士子也把頭湊了過來,看到‘李秀才之子李璟,代母辭工。’幾個歪歪扭扭大字,不由都輕笑出聲。
“靖平,這個叫李璟小子有趣的緊,你要不要見一見。”隨園先生衝坐在他身旁的另一位削瘦的老者說道。
那叫靖平的老者就是張紹安,‘靖平’是他的字。
他表情嚴肅,不像隨園先生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捋了一把長須,切並不言語,一副穩如泰山的模樣。
坐在他旁邊另一位臉色紅潤,長著一張國字臉的老者,有些不耐煩,忍不住插嘴道“不過是嘩眾取寵的狡徒,想借這次詩會出名而已,理他做什麽,叫人打發了便是。”
一眾士子也紛紛附和道,“西陵山人所言正是,不過是個搏名聲小子而已。”
蒙怡聽到眾人一口同聲說著李璟不是,心裏有些著急,畢竟像李璟這麽好玩的人,大清朝僅此一個。
“那李璟還說,若是綠蘿先生不有相見,就讓綠蘿先生打發一個下人,拿回張夫人讓他所抄寫的金剛經。”
說到這裏,忽然話鋒一轉,“這李璟我曾和他有一麵之緣,並不像這位老先生所言,是個為搏名聲的小人。反而覺得此人頗有魏晉名士之風。”
魏晉名士雖說在呆板僵化的清朝已經不吃香,但對於文人來說,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向往。
眾人可都是東湖縣有名的文士才子,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一眾士子,哪裏容得蒙怡如此誇讚李璟,不由都急了眼,“此子不過是騙蒙朋友年小好欺,他在這名貼上自稱秀之子,說明他連秀才的功名都沒有,此種人又怎能枉稱魏晉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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