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每個人心中都有刺
這個時候，無聲其實是最好的安慰吧。
也許是覺得累了，也許是想起了醫生說過他已經不能這樣劇烈運動了，路晗終於停了下來，看到邊上上氣不接下氣的薑小茶，突然說，“對不起。”
“啊？”薑小茶的腦子還在路上。
“如果你有什麽想問我的話都可以問，過時不候。”路晗微微一笑，補充了一句。
但是薑小茶看到他的笑容，還是莫名地覺得酸澀，她想了想，給出了一個讓她萬分後悔的答案，“我沒有問題。”
事實上她的話剛出口不久就後悔了，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史上第一傻冒，才會錯過這個了解路晗的機會。但是那個時候，路晗一向堅決的背影都看起來如此脆弱，讓她怎麽忍心去揭穿一些血淋淋的傷疤？
她再八卦，也知道適可而止的道理。
路晗靜靜地看著她，似乎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然後他笑了一下，說：“謝謝。”
在某種程度上，他們都是同一種人，不願意將自己的隱私當作賣點，血淋淋地擺在人們嗜血的八卦麵前。哪怕人們穿心拆肺的目光都是無孔不入的，他們也會小心翼翼地去掩蓋，與大家一起強顏歡笑粉飾太平。
不管這太平是不是粉飾出來的，隻要是太平就好了。
薑小茶悵惘地看著路晗離開的背影。
說實話，她還是很好奇路晗的秘密是什麽，那個中年男人是誰，跟路晗到底是什麽關係，等等。她沒有問，她總想著也許路晗有一天會告訴她。但是有時候薑小茶又不能確定，因為每次看到路晗的背影時，她總覺得自己離他很遠很遠。
他和很多人，都有著千山萬水的距離。
與林嘉言不一樣，但是這其中的溝壑，卻實實在在地存在著。
但很快薑小茶就不能考慮這麽多的問題了。
韓婉念在她的背後喊，“薑小茶！”她全名全姓地喊薑小茶的時候，就是說明她生氣了。
薑小茶回頭看韓婉念，臉色有些蒼白：她剛剛還跟韓婉念說自己在家裏出不了門呢。
這裏是第五大街，一條繁榮的商業街，被放了各自的韓婉念過來逛街很正常，但是薑小茶出現在這裏，就不是很正常了。而且薑小茶也不知道，韓婉念有沒有看見路晗。
“你在這裏幹什麽？”韓婉念狐疑地看著她。
薑小茶握了握拳頭，路晗穿成那個樣子，不熟的人應該認不出他來的吧。她想，而看著韓婉念的時候又戴上了僵硬的笑容，“念念，好巧啊，竟然遇上你了。我不是跟你說林阿姨心情不好嘛，所以她拉我出來逛街了。”
她是抱著一點私心的，這是她跟路晗的秘密，她不想與別人分享，哪怕這個別人是她最好的朋友。而且之前她已經告訴韓婉念她爽約的理由，如果這個時候將路晗說出來，之前的謊言就會不攻自破，她不想被韓婉念察覺自己撒了謊，於是隻能用更多的謊言去圓。
很痛苦。
薑小茶想起哪裏看到過的某句話：每撒一次謊就是吞一千枚針。
卡在脖子裏的，哽在喉嚨裏的，都是針，將她折磨得死去活來，但表麵上又要裝出一副雲淡風輕，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韓婉念的表情複雜，“是嗎？我可不可以見見林阿姨？你都見過我爸爸媽媽很多次了，能不能讓我也跟林阿姨熟悉一下，如果林阿姨對我印象好的話，說不定以後我就可以去你家玩了。”
薑小茶隻能繼續撒謊，“她先回去了。”
韓婉念突然笑了起來，“薑小茶，我跟你這麽好的關係，你竟然還要騙我！而且是接二連三的騙我！你以為我剛剛沒有看到嗎？我看到路晗拉著你的手了。”
她在他們背後看了很久。她當然沒有偷窺癖，看到薑小茶的時候，她隻想馬上衝上去問她，“你為什麽要騙我？”所有能窺見謊言的影子的友誼都會是一杯毒酒，讓人嚐遍背叛的滋味，無從解脫，也無法解脫。
韓婉念本來以為她們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可以有秘密，可以不分享，卻沒有欺騙，就像幹淨的馬蹄蓮，直到今天，直到她親眼見證薑小茶拙劣的謊言，才發現，馬蹄蓮上有燦爛的罌粟綻放，帶著刺人的毒。
薑小茶恍然，卻有一絲被揭穿的無力和憤怒，她沒有反駁韓婉念的話，反而質問她，“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為什麽還要故意問我呢？”
一定要等到她將所有的謊言說盡，然後以一種被欺騙者的姿勢站在她麵前嗎？
其實韓婉念最開始的問題，也已經算是一種欺騙了吧。
薑小茶心裏想，驀然有一種安慰感。每一個心中有愧疚的人都會試圖為自己尋找一個蹩腳的理由。我們卻不忍苛責太多，因為他們隻不過是想要一點安慰而已。
韓婉念瞪大了眼睛，似乎沒想到薑小茶會問這樣的問題。她憤怒而尷尬，又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麽好朋友突然展現出一副陌生的樣子？是不是每個人都帶著一副麵具，隻有在圖窮匕見的時候才會原形畢露？
“我隻是想問你為什麽要騙我而已。”韓婉念的聲音有些無力。她也不會想到，薑小茶會說更多的謊言來欺騙自己。這能怪她嗎？
這個時候，她已經不想再質問薑小茶了。這樣隻能凸顯得她很傻很天真。
韓婉念勉強地笑了笑，“為了路晗？”
薑小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承認自己的錯誤會感覺很難堪，而她的沉默在韓婉念看來，就是一種默認。
“我先走了，再見。”她對薑小茶說。她隻能跟薑小茶說一聲很正式的“再見”，以前的插科打諢在這樣僵硬的關係麵前會顯得非常可笑，她需要好好調整，才能知道以後應該用什麽態度麵對薑小茶。
她留給薑小茶一個背影。
薑小茶一直覺得，其實世界上所有的背影都會顯得慘淡，而望著別人的背影的人，太過於淒涼。
她低聲說了一句韓婉念聽不到的“再見”，然後轉身。
也許看在很多人的眼裏，對於這一段友誼，韓婉念與薑小茶的付出是不對等的，韓婉念對她太好，是她不懂得珍惜。但又有誰會比她自己更清楚，她對韓婉念的珍重呢？
她是她第一個閨蜜，而且按照薑小茶的性格，也許會是最後一個。
韓婉念是薑小茶最羨慕的人，簡單而溫暖。薑小茶總是會覺得，隻要離她更近，就可以在她身上汲取到更多的陽光。所以很多時候看起來是韓婉念包容薑小茶種種任性和出格，卻無人會看見薑小茶在這段關係中的小心翼翼和如履薄冰。
因為比別人更害怕失去，所以會忍不住用更多的謊言。
隻有當所有溫情的偽裝都撕去，才會忍不住將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殘忍得不留情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