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水絢瓔篇(2)
母親十八歲那年的月圓之夜,“離夜”聯手殺害楚國宰相之時,遭遇了有史以來最強勁的對手。那個人,便是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墨劍蕭。
墨劍蕭望著她蒙著麵的背影,說了三句話。
他說:“若兒,果真是你。”
他說:“我今日來,不為救人,隻為帶你走。”
他說:“你想殺誰,我便陪你殺。可是,你必須跟我走,我會治好你。”
短短兩年之內,墨劍蕭帶領江湖眾俠士除奸懲惡,功成名就,並且創立了藍鷹山莊,在藍月大陸樹立了極高的威望。林若兒十八歲那年,他如約回到冰鷹山,準備迎娶她為妻。隻是,佳人已走遠。迎接他的,唯剩孤獨的記憶空殼。
再聯係到近兩年來莫名走紅的神秘女殺手“夜”,他的心中產生了不詳的預感。於是,一路追蹤“離夜”至此,在看見她背影的那一刻,心中豁然開朗。
在熟悉嗓音的召喚下,我的母親回過頭,扯下麵部的黑紗,與墨劍蕭遙遙對望。在她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一個人突然出現在她的身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那個人,便是後來被我稱為父親的,水絢離。
此時的林若兒,雖然認得墨劍蕭,內心卻早已不如平時般溫婉善良,而是變得無情無心,殘忍嗜血。她冷漠地望著兩個深愛她的男人,平靜地道:“你們決戰。誰能活下來,我便跟誰走。”
於是,兩個叱吒風雲的男人,因為她的這一句話,而展開了生死決鬥。
天旋地轉。風雲變色。
墨劍蕭自七歲開始修煉冰鷹神掌,當時的他,已接近此武學的巔峰。而水絢瓔,其武力雖然也是首屈一指,可是麵對如此強勁的對手,他漸漸落了下風。
水絢離身上的劍傷越來越多,體力逐漸不支。墨劍蕭很有風度地對他停了手,低聲道:“你鬥不過我,人我帶走了。”可是,水絢離不願就此失去林若兒,他集中所有真氣,凝練成一掌,準備拚死一博。墨劍蕭感受到他彌漫寒意與殺機的掌風,不敢怠慢,急忙運掌出擊,進行最後的對決。
孰生孰死,就在這一掌之間。
然而。
意外發生了。
就是墨劍蕭的冰鷹神掌破風而出的刹那,林若兒突然衝到水絢離的麵前,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他。墨劍蕭對這一變化始料不急,匆匆收掌,淩厲寒冷的掌風迅速回轉,墨劍蕭活活受了自己一掌,傷勢嚴重。
林若兒顫抖著走到他身邊,流下了一滴滴晶瑩的眼淚。她說:“師兄,對不起。我……離不開他。”
隨後,她攙扶著重傷的水絢離,一步一步,遠離了他的視線。
那一夜,水絢離用自己的生命作賭注,拭探出了林若兒的真心。
那一夜,林若兒第一次,在昏厥之前恢複了本性。自那天起,她人格中的黑暗麵消失了。月圓夜的另一個自己,很長時間都沒有再出現。
那一夜,林若兒與水絢離,完整地交融在一起,孕育了十個月之後降臨人世的我。
自那夜之後,“炙”解散了。水絢離與林若兒銷聲匿跡。墨劍蕭,成為江湖正派人士公認的領袖;藍鷹山莊,成為武林中最璀璨的一顆星。
自那夜起,林若兒恢複了溫婉柔弱的本性。在她的說服下,水絢離金盆洗手,兩人從此隱居於青山綠水之間,遠離了江湖上的一切紛擾。十個月之後我的出生,更是給兩人平淡甜蜜的生活,增添了諸多歡愉。
隻是,我的父親與母親都沒有料到,我這個他們期待了許久的小生命,天性竟是如此無情與慵懶。
我是一個無聊透頂的人。
自懂事之日起,我就深深厭惡著這個世界。
我不明白,人活著是為了什麽。在我的眼裏,這個世界充斥著肮髒與醜陋,每一個人的存在都毫無價值,包括我的父親與母親。
兩歲之前,我們一家三口生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小漁莊。我的父親以打漁為業,母親在家紡紗織網。父親每日都是滿載而歸,將多餘之物慷慨贈與鄰裏;母親極為心靈手巧,幾乎漁莊裏的每一個人,都穿過她親手縫製的衣服。村裏的每一個人都說,我的父親與母親,是一對人見人羨的神仙眷侶。
由於父母與人為善的緣故,我在鄰裏之間亦頗受喜愛。隻是,他們的善良從來未能打動我。我自出生之日起,性格裏就有著無法擺脫的厭世情緒。我討厭周圍的每一個人,包括我的父母。
這種對人類顯而易見的厭惡感,在毫不懂得掩飾的幼年時代,更是顯露無疑。
於是,常常會出現這類情況。
四日前,我用磚塊砸死了李三家的狗;三日前,我用滾燙的熱水,灑向了王大爺的手;前日,我用小刀劃破了孫二姨的臉;昨日,一條巨大的毒蛇莫名其妙鑽進了趙五家,哀嚎陣陣,幸虧父親及時出現,才避免了悲劇的發生……
我的父母竭盡全力彌補著我的過錯,鄉親們在父母真誠的歉意裏,盡力包容著我。並將我的種種過失,稱之為“少不更事”。
我的母親林若兒,堅定地認為是因為她的關係,才導致了我天生的無情無義。所以,她更是用盡了全力來愛我,試圖感化我的內心。我的父親也看出了種種端倪,所以,盡管他武功蓋世,卻從來都不教我功夫。我想,他是擔心擁有功夫的我,會變得更加可怕與無法控製。
他常常對我說:“孩子,當有一天,你遇見了你的真愛,你就會開始相信這個世界的美好。在此之前,我和若兒會監督你,讓你不至於做出太過出格的事情。”
然而,他們終究無法時時刻刻守在我的身邊。
兩歲那年,我趁父親出去打漁,母親送食物去別人家之時,偷偷約上了三個鄰居家的小男孩,去海邊釣大蝦。當小船行駛到風浪中心之時,我趁大家不備,在船底鑿了一個洞。木船隨即陷入了大海之中,那三個約模五六歲的男孩,當場溺水而亡。而我,因為緊緊抱住了一根浮木,被附近船家拯救,得以存活。
那一年,我兩歲,我殺死了三個比我還大的孩子。我現在已經記不清,當時我為何要殺他們。我想,可能是因為無聊吧,親眼見證一個個生命的消失,是我無聊透頂人生中的一點微茫樂趣。
我從來都不否認,我是一個無情而可怕的惡魔。很多時候,連我自己也深深地厭惡並唾棄著自己。如果沒有遇見她,我想我這一輩子,永遠都不會理解與人為善的樂趣。
自從殺人事件之後,我的父母深切意識到了我的可怕。為了不給他人造成更大的傷害,他們決定帶我隱居到深山野林之中,盡全力壓抑我體內的邪惡之氣。
隻是,這個完美的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偏僻的小漁村,便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當滿臉陰沉的墨劍蕭出現在我家裏的時候,我親眼目睹了父母臉色的驀然慘白。母親緊緊捏住了我的手,將我藏於她的身後。而父親,從床底抽出了那把許久未曾使用的寶劍。
於是,兩歲那年,我目睹了生命中最驚心動魄的一場決戰,悲壯而慘烈。
這是兩個男人的戰爭,武林兩大頂尖高手的對決。
兩年多的時間,墨劍蕭的功力突飛猛進;而水絢離,因為疏於練習,停滯不前。
勝與負,在兩個男人交手的刹那,已經注定。
那一戰,我的父親慘敗。
那一戰,母親為了保護重傷的父親及年幼的我,自願跟隨墨劍蕭離去。
那一戰,將我那看似幸福完整的家庭,徹底打碎。
那一天,父親怒了。愛妻被奪,自己慘敗情敵之手,男人尊嚴的破滅徹底激怒了他。他帶著我離開了小漁莊,來到了一塊僻靜的山林。從一棵古老的槐樹底下,挖出了一本武學奇譜,那是他少年時代意外所得,那時因譜內所述武藝太過邪魅,未曾修練。而現在,配合武學奇譜的內容,再加之自己多年的武學心得,他自創了一套功法,名曰“水絢”。
與此同時,他開始招兵買馬,秘密組建水絢宮,與江湖所謂“名門正派”背道而馳。
雖然如此,可父親依舊不願教我功夫,他說:“我不希望我跟若兒所生的孩子,變得殘忍嗜血。”短短六年的時間,水絢宮在藍月大陸上迅速崛起,成為可與藍鷹山莊媲美的龐大組織。
江湖上的正派人士稱我們為“魔教”,事實上,在父親的嚴格管理下,水絢宮雖然從事著收人錢財的殺手交易,卻從來不濫殺無辜百姓。我想,他們之所以稱自己為“正”,稱我們為“邪”,一個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嫉妒吧。在短時間內崛起卻又從不將其他門派放在眼裏的組織,在江湖上自然是不受歡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