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水絢瓔篇(1)
我,姓水絢,單名瓔。悅悅那丫頭,總是喜歡稱我為“紅狐狸”。我對這個稱呼,談不上喜愛,卻也不討厭。不得不承認,悅悅,是唯一敢如此喚我的人。
我的名字,就像我的容貌一般,彌漫著點點陰柔之美。乍聽之下,像是一位絕色傾城的女流之輩。因而,如同討厭我過度美麗的容貌般,我,並不喜歡我的名字。可是,我的天性太過懶散與無聊,無聊到對世間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所以,我樂此不疲地用著我不喜歡的名字與身份,毫無目標地蹉跎著歲月。
我的父親曾對我說:“你不適合修煉‘水絢’,因為你的內心太過無情。水絢的力量,會讓你變得很可怕。”我想,父親是正確的。可是在他辭世後,我終究還是以最便捷的方式,修行至水絢的最高境界。而自那之後,我的的確確,成了一個人見人畏的惡魔。直到那件事的發生,才徹底改變了我。
我一生風流不羈,閱人無數。女人於我而言,不過是暖床之物。我所到之處,總是會有女人爭先恐後投懷送抱。更有甚者,會含情默默地向我告白,低聲傾訴愛慕之情。每一次,我總是嗤之以鼻,暗自嘲笑女人們的愚昧與自作多情。
愛,是何物?不過是自欺與欺人的結合品。我實在不能理解,男人與女人之間,除了相互暖床,為何還需要有愛?我的父親與母親,為了所謂的“愛”而殉情。在我看來,愚昧至極。
每逢提及我的母親,我很自然便會想到一個人:墨曦。這麽多年來,我與墨曦,作為她分裂人格的兩個極端產物,獨立而毫無瓜葛地存活著。說起來,我的母親林若兒,果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女子。
曾經我非常困惑,同為一個母親所生,為何我與墨曦的性格差異,會如此之大。後來我才明白,其實這一切,很容易理解。墨曦繼承了她人格中的光明麵,善良堅韌,從小到大,處處洋溢著英雄氣質;而我,卻是她黑暗人格的產物,邪惡無情,可怕至極。因為我的母親自出生起,便被上天賦予了雙重人格,黑暗與光明並存於她的體內。掙脫不了,逃避不得。
多年前,我與曦的上一輩,在藍月大陸演繹了一場場驚心動魄的愛恨情仇。林若兒的一生,都與水絢離、墨劍蕭這兩個響當當的人物,糾纏不清。
我的母親林若兒,是西南苗疆輝魋王朝的公主,也是當時輝魋皇室唯一的血脈,被國王示為掌上明珠。據說,她出生那日,星象異常,暖雲殿的上空布滿了血紅的雲彩。這是極其不祥之兆,但鑒於輝魋國王的威望,無人敢聲張。
小公主自降臨在這個世上,便被上天賦予了雙重人格。平日裏的她,善良溫婉,人見人愛。可是一到月圓之夜,就會變得陰暗殘忍,嗜好殺戮,唯見血之後才能恢複。
半歲的時候,她咬破了乳娘的手指;一歲的時候,她用劍砍斷了乳娘的雙臂;兩歲的時候,她殺死了一個侍從;兩歲半的時候,她將一個侍女的頭活活割下……
小公主漸漸長大,她的美貌驚為天人,溫婉可愛,善良柔弱。可每到月圓之夜,她嗜殺的習慣越來越可怕。民間紛紛流傳,她是妖女轉世,希望國王聖明,能將其賜死。可是,麵對自己唯一的血脈,輝魋王每逢見到她傾國傾城的容貌,便會想起自己故去的愛妻。他,不忍心下手。
他遍尋天下名醫,終究未能找出女兒的病因。每到月圓之夜,小公主就會心性大變,唯有見血昏厥,蘇醒時方能恢複本性。於是,自小公主三歲起,輝魋王朝對死刑犯的行刑日期,便定於了每個月圓之夜,由小公主親自操刀執行。
可是,這樣的太平日子未能持續太久。小公主五歲那年,天降大旱,民不聊生。伺機已久的貴族們趁機發動叛亂,打著“誅滅妖女,重振輝魋”的旗號,煸動百姓造反。輝魋王朝的百姓們,早就對這位有種傾城之姿、魔蠍之心的公主心生畏懼。於是,在貴族們的精心策劃下,各地百姓紛紛揭竿而起。叛軍的勢力如野火燎原般,迅速向前增長。
小公主六歲那年,叛軍占領了輝魋國的首都,直逼宮廷。輝魋王在重重壓力之下,將小公主托付給最信任的將軍,命其連夜將她帶離國境。而他自己,為了給百姓一個交待,自縊而亡。自那日起,輝魋王朝覆滅,小公主流落異鄉。
將軍帶著小公主逃離到邊境之時,遭遇叛軍埋伏。將軍身受重傷,逐漸倒下。六歲的小公主麵臨五馬分屍的酷刑。千均一發之際,她遇見了當時正行遊至此地富家少俠墨劍蕭。於是,像所有英雄救美的故事般,十三歲的墨劍蕭救了她。
墨劍蕭不僅救了她,在得知她的情況後,毅然將她送往了冰鷹山,借助師父無上長老的力量,壓抑她體內的邪惡之氣。
於是,從六歲到十六歲,林若兒與墨劍蕭,在冰鷹山上度過了最燦爛無憂的十年光華。他是她的師兄,並且深深地愛上了她;她是他的師妹,她也一直相信,自己是愛他的。
墨劍蕭二十三歲的時候,江湖上風起雲湧,一個名曰“炙”的殺手組織日漸猖狂。藍月大陸各國間戰亂頻繁,百姓民不聊生。年輕氣盛的俠士墨劍蕭,毅然出山,決心挽救蒼天百姓於水火之中。臨走之前,他握住了林若兒的手,對她說:“等你年滿十八,我便回來娶你。”她羞澀地點點頭,說:“好。”
隻是,他未能等到這一天。
在他出山的第二天,林若兒便趁無上睡熟之際,悄悄溜下了山。
林若兒本是想悄悄跟在墨劍蕭的身後,給他一個驚喜。隻要她沒有料到,才下了山,她便迷了路。她更加沒有料到,借助冰鷹山的神力以及無上的內力,她體內那股被壓抑了十年之久的邪惡之氣,會在她離開後那個滿月之夜,完全複蘇。
殺戮,殺戮。這十年來跟墨劍蕭所學的防身之術,此刻完全演變成她的殺人工具。無數貧民百姓慘死在她的劍下,哀鴻遍野。在彌漫著罪惡與自我唾棄的血腥中,她逐漸昏厥過去。
也就在那一日,昏厥在路邊的她被另一個人帶走。撿到她的人,便是當時“炙”的王牌殺手:水絢離。
當時“炙”的名聲如日中天,這與水絢離的存在密不可分。我的父親水絢離,自五歲起便被教主炙然收入“炙”中,以殺手的方式馴養長大。他的個性如寒冰般冷漠,無情無義,一生隻信奉炙然這一個主人,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殺人工具。他有著極高的武學天賦,二十歲那年,武藝便已經超出炙然數倍,成為藍月大陸獨一無二的王牌殺手。
隨後五年,炙然的身體日漸虛弱,水絢離已成為“炙”名副其實的掌門人。二十五歲那年,他遇到了林若兒,目睹了她瘋狂嗜殺的模樣,決心將她收入“炙”,多加培養。在她昏迷期間,他給她喂食特定的血蠱,以便於掌控她的行動。
隻是他沒有料到,蘇醒後的林若兒,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她柔弱、善良、美麗,她的身上,集聚了一切女性夢寐以求的閃光點。她討厭殺戮,憎恨血腥,她寧肯忍受百蠱穿心之痛,也不願舉劍,殺死一頭病入膏肓的山羊。
她讓他疑惑迷茫,那張美麗異常的臉蛋、那雙堅韌倔強的眸子,觸動了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柔軟。她一點一滴的溫柔與善良,漸漸融化了他看似無情的內心。
於是,他沒強迫再她做殺手。他給了她解藥,並強行將她軟禁在“炙”的內閣之中。直到下一個月圓之夜,她嗜殺的一麵恢複,他才洞悉了她的秘密。
自那天起,繼墨劍蕭之後,水絢離成為林若兒生命中的第二個洞悉她一切的男人。與墨劍蕭的做法不同,水絢離並沒有強行壓抑她體內的邪惡之氣。相反地,他用盡了一切手段,幫助她在月圓之夜,將這股邪氣得以釋放。
自那日起,“炙”的作案手段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每逢月圓之夜,藍月大陸必有重要人物慘遭暗殺,而殺人者,必是一對形影不離的鴛鴦殺手。男的,代號為“離”;女的,代號為“夜”。
這對名曰“離夜”的殺手組合,在短短兩年之內,紅遍藍月大陸,世人聞之而色變。所有人都知道,所謂“離”,必是指王牌殺手水絢離;至於“夜”是何等人物,無人知曉。可是,民間都在盛傳,其實“夜”的功夫不算上乘。而每逢月圓之夜,“離夜”必定組合做案,是因為,“離”想保護“夜”。
水絢離將林若兒保護得很好,哪怕是在“炙”的內部,依舊無人清楚“夜”到底是誰。而每次從血腥中蘇醒過來的林若兒,總是會深陷於漫無邊際的自我唾棄與厭惡之中,無法擺脫。
她深深討厭著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很多次,她嚐試著自我了斷。用匕首割破動脈,用劍刺向心髒……每一次,都是水絢離將她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這個以冷血無情著稱的殺手,將他一生所有的情感完全傾注在她的身上。他不惜跪下來求她,請她珍惜生命;為了挽留她,他甚至以生命相威脅。
他說:“你若敢走,我便隨你去。”
他說:“今生今世,我不會放棄你。”
水絢離的點點深情,漸漸打動了林若兒情竇初開的內心。久而久之,她不再抵抗,聽天由命般容忍了月圓之夜的另一個自己。隻是平日裏的她,變得更加善良與動人。她成了孤兒院、貧民窟的常客,傾情幫助她所遇見的每一個人。對此,水絢離表示默認,並將“炙”的大部分收入,用於支持她日常的善舉。偶爾,他也會與她一同,前往偏僻的孤兒院,在孩子們歡樂的笑聲中,感受到善事的快樂。
於是,在她的影響下,那個無情無心的殺人工具,漸漸變成了有血有肉的男人。
水絢離,因為愛她,而逐漸愛上了這個世界。
從十六歲到十八歲,林若兒與水絢離朝夕相處,平日裏一起救人,月圓夜一起殺人。不過短短兩年,水絢離在她心中的地位,已漸漸取代了那個曾與她共同成長的墨劍蕭。
林若兒從來沒有聯係墨劍蕭。一方麵,是因為她討厭那個黑暗的自己,那雙布滿血腥的手讓她無顏再見師兄;另一方麵,是水絢離對她的刻意保護與隱瞞,讓她失去了與這個世界接觸的便利條件。
我的母親林若兒,她此生唯一的朋友,便是在孤兒院偶遇的另一名女子,一代俠女程靜夕。程靜夕是峨眉派的閉門弟子,武功高強,在江湖上有諸多義舉,有“女俠”美譽。隻不過這個灑脫不羈的江湖女子,在遇見衛國太子夏月錚後,不可自抑地陷入了愛河之中。為了與他成親,她甘願接受峨眉派懲罰,自廢武功,從此深居寂寞宮牆之中。
隻是,誰也沒有料到,這位曾經盛極一時的江湖女俠,入宮短短幾年之後,卻慘遭殺害。藍月大陸一代奇女子,從此香消玉損。在她身上那個看似很美的愛情傳說,如童話泡沫般幻滅。
所以,我從來就不相信所謂的愛情。上一輩的點滴經曆告訴我,縱使海枯石爛的真摯情感,也依舊難逃命運的無情詛咒。程靜夕如此,我的母親林若兒,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