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絕處逢生（下）

  待女兒走出病房，林建軍用粗糙的手，狠狠地把眼淚揩幹淨。他費盡力氣坐上輪椅，朝電梯“走去”。電梯的層數蹭蹭往上漲，他的心情反而越來越低落。


  那些戎馬倥傯的歲月，好像還在昨天啊，可如今怎麽連喘口氣都這麽費勁？


  到了頂樓，走廊的勁頭有個陽台，他又費勁力氣推著自己來到陽台上，看著樓下來來回回的人，心裏隻是一陣陣悲涼。


  他林建軍一輩子都是轟轟烈烈的，可下半生恐怕就離不開這輪椅了，他怎麽能受得了這樣窩囊的自己？如果不是為了給自己治病，兒子的公司還會有轉機，女兒也可以回去上學，繈褓中的孫女也不至於過得這麽可憐。


  跳下去吧，妻子和孩子們雖然會很難過，可人總會死的。而且他也看到了，那個隻知道撒嬌的女兒已經很堅強了。他們會難過一時，可一定會振作起來的，而自己，絕不能成為一家人的累贅。


  跳吧，跳吧。林建軍閉上眼睛，淚水又流了下來，眼前全是賢惠的妻子和可愛的孩子們。他突然又有了恐懼，這個世界雖殘酷，可他最愛的人都在這裏，每天過得很艱辛，可是無比幸福；那個世界很安靜，可他一定會很孤獨吧？一定會很牽掛家人吧？


  冷風吹得臉發疼，不知過了多久，他重新睜開眼睛，仰天長歎。在10樓樓頂，他突然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她穿著黑色的羽絨服，正在全力往這邊奔跑。她跑得那麽急，一下子就摔了個跟頭，他還沒來得及心疼，她就爬了起來；這次又被車給撞了一下，可她依然爬了起來，不顧疼痛，還是拚命地跑；到醫院門口了，她又被樓梯給絆了一下，又摔倒了。


  一定很疼吧？瀟瀟？林建軍看著女兒，心疼到不能自已。要不看看她傷得怎麽樣，再了斷自己？不行，不行，這一回頭，自己可能就沒有跳下去的勇氣了。


  林建軍拚命從輪椅裏站了起來，樓下有人注意到了，在樓梯口，林瀟瀟聽到有人跟護士說：“快報警吧！有個人在10樓那邊好一會兒了，怎麽看都像要出事！”


  林瀟瀟已經急哭了，恰好電梯來了，她拚命地按下10樓。


  樓梯走走停停，到了八樓，打掃衛生的大媽不緊不慢地將垃圾桶擋在門口，一次次往裏搬垃圾。


  林瀟瀟急得直跺腳，哭喊道：“阿姨，您待會兒再搬不行嗎？”


  “我也不想跟你們擠啊，現在好不容易能上，要不待會兒下來我又趕不上了！”阿姨笑嘻嘻地說，慢悠悠地把另一個垃圾袋拽了進來。


  林瀟瀟忍無可忍，她撥開人群，從樓梯口跑了上去。不知是自己穿得太多了，還是力氣都已經耗光了，每上一級台階都是那麽費勁。


  終於到10樓了，可那條走廊顯得那麽漫長，林瀟瀟已經快虛脫了，不停地摔跤，卻還在強迫自己快跑。她一邊跑，一邊大喊：“爸！爸！我們家有救了啊！”


  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她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幾乎是爬到了門外。她太過緊張，幾乎要暈過去。


  可幸運的是，那蒼老的背影，還留在陽台上。


  “瀟瀟，瀟瀟！”林建軍什麽都顧不上了，想扶起女兒，卻一下子摔倒在地。氣喘籲籲的謝小苗飛奔過來，一把扶住了林建軍。


  “林叔叔，您這是幹什麽啊！嚇死我了知道嗎？”謝小苗又急又氣，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別管我，看看瀟瀟怎麽樣了……”


  晚上，林家都聚在了病房裏。李蘭芝細心地給林瀟瀟包好了手上和膝蓋上的傷口，林建軍為自己輕生的念頭感到無比羞愧和後悔，林劍夫妻倆抱著孩子，為自己的疏忽自責。謝小苗吸著牛奶，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清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那個，今天其實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啊！有了那50萬，林叔叔治病的錢有了，林劍哥哥也不用接受調查了！”


  “瀟瀟，那個人到底是誰？”大悲之後的大喜，讓林劍有點難以置信。


  “他說是爸爸的朋友，我簽字的時候也沒看清楚，好像是姓崔吧……老爸，你記得這個朋友嗎？”


  “崔？沒有啊……不，等等，等等，崔炳植？”


  “不會吧？”李蘭芝詫異地說：“這都多少年沒聯係了？”


  林瀟瀟說道：“老爸，他好像是從北京來的，但是說話口音稍微有點怪。他還說，跟你有點誤會，現在怕氣著你，所以不敢來見你，說改日再來拜訪呢。對了，他長得挺儒雅的，有點像大伯——還有，我這裏有他的電話號碼！”


  “那肯定是老崔了啊！”林建軍大聲叫了出來，突然語塞，半晌才動容地說：“患難見真情啊！”


  “爸，我打個電話給他，剛才都沒有好好謝謝人家！”林瀟瀟一邊說，一邊撥電話，可那邊已經關機了。


  “我就說嘛，他當時一定是有苦衷的！”李蘭芝附和道：“十三年了，就算他真做了對不起咱家的事，也該過去啦！”


  “他是誰啊？他怎麽知道我的電話號碼？”林瀟瀟合上手機，好奇地問，可是大人都沒把注意力放在她的問題上。


  “不管怎麽說，咱家這會兒真有救了！”抱著九寶的嫂子掩飾不住喜色，興奮地說。


  “林劍的事為重，缺多少，都拿去。彥之，這幾天你跟你媽把老屋子收拾一下，那裏擠是擠了點兒，不過咱家還住得下，收拾好了我就回家，這鳥醫院住得我渾身都要長毛了。咱家在韓國城的店還沒盤出去吧？林劍，你最近別想歇著了，把陳茶便宜處理了，準備上春茶——可能資金不太夠，你看著上，咱家的老客戶都等著呢。瀟瀟，你收拾一下，爭取這個星期回到韓國，學費你二哥都給你交上了，你可得好好學。”林建軍一下子恢複了元氣，充滿魄力地安排各種事情。


  “不要，我要等你好了再走！”林瀟瀟執拗地說。


  “不行，你老爹今天是做錯了，以後肯定不會了。老子說話向來一言九鼎，你放心好了。醫生說了，我這腿一時半會兒好不了，植皮也得過段時間。你如果真想孝敬我，就好好學習，老子就愛看你往家裏拿獎狀。”


  “你也該回去了，家裏有這麽多人，你不用擔心。”林劍也勸妹妹。


  林瀟瀟看了家人一眼，無奈地點了點頭。


  門外用報紙擋著臉的崔炳植，聽到病房裏傳來的陣陣笑聲，他慢慢起身，滿意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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