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風城的風
盡管來芝城一月有餘,崔瑉宇還是不習慣這個晝夜溫差懸殊的城市。少年時期在這裏度過的時光並不能填補他對寒冷的畏懼,他雙手捧著一杯美式咖啡,不停地踱來踱去。
“小子,冷吧?”胡子拉碴的老黃乜斜著眼,看著對麵鼻頭通紅的青年。
“能不冷嗎?”崔瑉宇依舊跺著腳,不滿地說:“我就說嘛,找個咖啡店或者是酒館,大不了我請你。”
“要記住,今天你在這裏受苦,也是被黃道齊那家夥害的!”老黃眼神堅定,語重心長,活像灌輸階級鬥爭觀念的教導員。
“噗!”崔瑉宇啞然失笑,在零下十幾度的街頭喝咖啡,明明是你害的好不好?盡管自己也恨黃道齊,可不能什麽帽子都往人家身上扣啊。
認識一月有餘,老黃幾乎天天灌輸同一個思想,那就是就算吃飯吃出了根頭發,那也是黃道齊作祟。對於老黃“挑撥離間”這一套,崔瑉宇已經有了抗體。
認識老黃,還是去芝大報到那天。走到地鐵口,崔瑉宇就看到背著吉他賣唱的老黃。那天老黃唱的是DonMclean的《And I love you so》。很久之前,崔瑉宇也彈著吉他唱過這首歌,所以聽到老黃的歌聲後,他不由得駐足欣賞了一下。
This is my believe.在我的信仰中
And yes I know我是如此愛你
How lonely life can be生活可以無盡孤獨
The shadows follow me哪怕我形影凋零
And the night won‘t set me free哪怕黑夜令我困頓
But I don‘t let the evening get me down但它也不能使我沮喪
Now that you‘re around me因為,此刻有你在身旁
最後幾句,崔瑉宇不由得跟著哼唱起來。他扶了扶吉他的肩帶,從錢包裏掏出幾張紙幣,放在老黃麵前。胡子拉碴的老黃瞅了他一眼,不太確定地小聲問:“Korean?(韓國人)”
崔瑉宇點點頭,微笑了一下,轉身走了。隱約聽到老黃在身後嘀咕:“這顆星星早就該升起了,怎麽還在這裏徘徊呢?”
這樣的話早就聽夠了,崔瑉宇苦澀地笑了笑,趕緊朝學校走去。雖然隻是個插班生,但他插的是芝大有名的音樂劇學科,這個學習機會他要好好珍惜。
接下來的幾天,老黃就像是一個無法驅散的幽靈,始終在崔瑉宇周圍徘徊。有時是在唱歌,有時就遊蕩在芝大附近,手裏還拿著個酒瓶。或許他真是個落魄的藝術家吧,自己又何嚐不是呢?每次看到他,崔瑉宇總會感慨他,又感慨自己。所以每次看見他賣唱,崔瑉宇都會給他一些美元,至少是一天的餐費。可這個老黃還保留著藝術家的傲氣,見到崔瑉宇,反而不收錢了。他說,我知道你是個懂音樂的人,如果你願意跟我聊聊,我可以請你喝酒。
可惜崔瑉宇被媽媽的病情和繁忙的學業纏得焦頭爛額,對老黃的盛情,他隻好抱歉地拒絕。真正跟老黃相交,還要從二十幾天前說起。那天他又看到了老黃,不過他沒有喝酒,也沒有唱歌,而是直勾勾地盯著一個亞裔女孩。盡管旁邊站著幾個警察,可他的目光依然收不回來,眼睛裏甚至還閃爍著淚光。
崔瑉宇不知老黃遇到了什麽麻煩,他趕緊走過去,輕輕拍拍老黃的肩,問道:“前輩,怎麽了?”
“是星星啊,她明明就是星星啊,為什麽她不認我呢?還在恨我嗎?”渾濁的淚水順著老黃的臉龐汩汩而下,那張滄桑的臉看起來格外憂傷。
盡管不知道星星是誰,但是崔瑉宇明白了,一定是老黃認錯人了,然後被對方當成了xing騷擾了。崔瑉宇衝著那位亞裔女孩抱歉一笑,用流利的英語解釋道:“非常抱歉!您跟他的女兒長得太像了,所以他才會弄錯,請你理解一個父親的心情吧!”說罷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盡管遠離祖國,可這鞠躬的習慣卻一直改不了。
看著儀表堂堂的崔瑉宇,亞裔女孩不由得猶豫了一下,看老黃的眼神也多了一絲憐憫,也沒有再計較,便轉身離開了。遠遠的,崔瑉宇聽到她在講中文,他突然又有些不好受。可老黃還要去追人家,嘴裏喃喃道:“星星啊,你怎麽不認爸爸了?星星,你別走……”
“前輩,別這樣,那個女孩是中國人,不是韓國人。”崔瑉宇抱住老黃,急切地說。
“她怎麽不是星星?她跟星星一樣高,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嘴角有兩個小酒窩。頭發也一樣啊……還有小提琴的盒子,走路的樣子……你說,她怎麽不是星星?”老黃突然哭出聲來,蹲在路邊,像個迷路的孩子。
那天晚上,崔瑉宇陪老黃喝酒了,借著酒勁,老黃跟他說了很多。以前在韓國,老黃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有漂亮的妻子和乖巧的女兒。可後來他遭人算計,一夜之間,金牌經紀人的名號就被“yin賊”“賭棍”給取代了。工作沒了,妻子跟他離婚了,帶著女兒遠走美國。他在國內人不人鬼不鬼地混了半年,終於決定來美國找妻女。可是幾番周折,就是找不到,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女兒曾在芝大進修過。他就流浪在芝大附近,期待有天能見到女兒。
“你知道嗎?我這樣,都是被黃道齊那家夥害的!都是被他害的!”老黃聲淚俱下,捶著胸口,抹了一把眼淚,繼續控訴道:“我做夢都想回韓國,回韓國把他宰了!骨頭都拿去喂狗!我恨他!我恨他!我恨死他了!”
崔瑉宇不知該怎樣說,隻好拍拍老黃的肩,以示安慰。被黃道齊打壓雪藏的那幾年,他又何嚐不恨呢?他歎了口氣,付了酒錢,扶起爛醉如泥的老黃,走出了酒館。
夜晚的芝加哥絢麗無比,可刺骨的寒風讓這些絢爛多了份淩冽。他不知道老黃住在哪裏,隻好把他送到附近的一個汽車旅館裏。看著酩酊大醉的老黃,崔瑉宇又留了一些錢,塞到他的口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