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落魄鴛鴦患難情（3）
\t天黑了。天亮了。
\t外頭原本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次日清晨，天卻已放晴。木屋邊幾株綻放的春梅竟然一夜間落盡。
\t贇兒終於平靜下來，沉睡了過去，但臉色依舊慘白如紙，好似好在昏迷中，像個沒有生命的布偶娃娃，讓守在她身旁一整夜的秦子赫忍不住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t還好還好，沒有消失。
\t秦子赫起身小心翼翼地替贇兒掖實了被角，捋了捋額前有些淩亂的碎發，露出她光潔的額頭，大眼小嘴，真像個像個陶瓷娃娃。
\t歎了口氣，他轉身走到門邊，拉開門，再次偷眼瞥見熟睡中的贇兒，背過身邁步走了出去，往屋外的河邊走去。
\t“漁大爺。”看到大爺正在靠岸的船上收拾漁網，秦子赫走上前。他需要一個人聊聊心中的苦悶。
\t“啊，是你啊孩子，這麽早你怎麽在這裏？你的夫人呢，醒了嗎？”大爺看到他，擱下了手中打理好的漁網問道。
\t“沒有，她還在睡，”秦子赫搖了搖頭，往前走了幾步站在船邊，看著大爺麻利地收拾著捕魚的工具，這一份忙碌中的平淡讓他羨慕之情油然而生，“大爺，您起得這麽早是準備要出船了嗎？為什麽不等太陽出來再去？”
\t“對啊，這不春天到了，山裏的汛期也就到了，昨晚上下了一夜的雨，上遊的山裏恐怕還沒停，到了日中這河水就變得又急又猛，早些去安全些，”大爺耐心地向他解釋著，“待會回來還可以同你們一起吃個午飯。”
\t“噢，原來是這樣……”秦子赫點了點頭，這可算是長了見識。
\t“孩子，你怎麽了？看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住不慣所以睡不踏實？”大爺見秦子赫暗自垂首的模樣，關心地問了一句。
\t“沒有，這裏很好，您和大娘的招待也很好，若沒有您，我和贇兒已經死在這冰涼的河水裏了，”秦子赫連連否認，帶著笑敷衍著，“隻是心裏有些煩心的事，睡不著。”
\t“來孩子，”大爺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坐下來，拍了拍身邊的船板，“過來坐。”
\t“大爺您，您不出船了？”
\t“今天不去了，反正家中的魚米也夠咱們吃用上幾天了，”大爺和藹地笑著搖了搖頭道，“今兒個我就陪你好好聊聊，過來坐吧。”
\t秦子赫也就不再推遲什麽，往前邁了兩步，坐在了大爺身旁的船板上。
\t“孩子，我猜你不是個尋常百姓，肯定有過官爵或者中過舉士？”大爺從身後的袋子裏掏出了煙杆，卻隻是握在手裏笑著看著他。
\t“大爺你怎麽知道？”秦子赫有點小小的驚訝。
\t“那日在江中見到你，你身上的衣服便告訴我你的身份不凡，隻不過被水浸泡已久，我有些看不清，後來又急著救你，也就沒多問，今天正好有時間，就隨口問了句。當然如果你不想說，或者不方便說，就當老夫我沒有提吧。”
\t“……”秦子赫沉默了，他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畢竟事關軍機。
\t“孩子，沒關係，我還是叫你孩子吧，行嗎？”見秦子赫點了點頭，大爺將手中的煙杆上的煙袋打開取出了點煙絲擰碎塞上點了火，大爺側著頭看著他，“你可以跟我說說嗎？你和你的夫人，究竟怎麽了？”
\t“大爺，這一言難盡，”秦子赫歎了口氣，雙手抱著拳撐著額頭，邊說邊搖頭，痛苦之情難以言表，“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t“這樣吧，孩子，”見他開不了口，那位大爺將眼神移到遠處的江麵，頓了好一會，悶悶地抽了幾口煙，緩緩道，“我先跟你講講我的故事。”
\t**********************************************\t“姑娘，你醒了？”
\t睡得很淺的贇兒聽到聲響睜開了眼，迷迷糊糊地看到了一個人影，撐著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定睛一看，不是秦子赫，是昨晚那位大娘。
\t“姑娘，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再躺一會兒？”大娘坐到床邊，手中還端著一個黑色的陶碗，“先喝點清粥吧，想吃別的就說，我去給你做。”
\t“不用麻煩了大娘，清粥就好……”贇兒昨晚已經知道了究竟是怎麽回事，自然也知曉了這位大娘是照顧自己的人，連忙伸手接過，“我們住在這裏，已經很打擾您了。”
\t“來，慢點喝。”
\t贇兒當真是餓了，剛從睡夢中醒過來，渾身乏力，不過拿著勺子舀粥還是頗有力氣，不一會兒，一碗青蔥小粥便被贇兒就著切碎的蘿卜幹，喝了個幹淨。
\t“還要嗎？我再去替你盛點？想喝水嗎？我去取點來。”大娘接過碗，轉身往外走去。
\t“不用了大娘，”贇兒連忙出聲，喚住了她，淺淺一笑，“我飽了。您別忙了，我不渴，您不用這樣照顧我，我已經好多了。”
\t“真的嗎？”大娘將陶碗擱在一邊，重新坐到床沿上，關切地柔聲問道，“姑娘你真的沒事了？你從那麽高的山崖上摔了下來，還……”
\t“大娘沒事，你有什麽話直說無妨。”她知道大娘要說什麽。
\t“還失去了……肚子裏的孩子，你的身子沒這麽快康複的啊。”大娘頓了頓，一咬牙還是問了出來，畢竟她真的覺得奇怪，這姑娘看起來氣色不錯，才不到兩日的時間，已經恢複得很好了。
\t“沒事大娘，”贇兒雖然故作鎮定，但聲音明顯輕了，想必是提到了孩子讓她難免有些傷神吧，“我身體一向很好，不怎麽生病，所以恢複得也比較快。”
\t“可……”大娘欲言又止，思量了一下，還是咬唇說了出來，純屬關心別無他意，“小產，是很傷身子的……況且你已經有了近三個半月的身孕，這次意外……恐怕得要個十天半月才能完全恢複啊……你怎麽這麽快就……”
\t“這……”贇兒一時之間被她問得啞口無言，說實話她自己也覺得奇怪，身子沒什麽不舒服的不說，就連小產之後最起碼的出血也很少，她連忙伸出了手，為自己搭了搭脈。
\t“怎麽？姑娘你懂醫術？”
\t“略知一二而已。”贇兒放下手，輕答道，麵露疑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t“怎麽了姑娘，有什麽不對勁的嗎？”大娘急切地問。
\t“沒……沒事。”贇兒木訥地搖了搖頭，暗自思量了一會兒，雙手在被子下緊緊地絞在了一起，究竟，究竟是怎麽回事？
\t——為什麽自己的脈搏已經恢複得如此有力？
\t——為什麽她居然從脈象中找不到一絲一毫受傷小產後該有的虛弱和病痛？
\t疑問一個接一個地冒了出來，讓贇兒不由得緊緊地蹙起了眉頭，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t“姑娘，姑娘！你怎麽了？”見她怔住好久，大娘不免有些擔心。
\t“啊，沒事大娘，”贇兒在叫喚聲下回過了神，雖然滿腹狐疑，但她並不打算將這份疑慮告訴大娘，一來事有蹊蹺，二來這也沒用，況且此刻她最放心不下的還有別的，“您忙您的去吧。”
\t“真的沒事？”見贇兒堅定地點了點頭，那位大娘也就沒有再堅持什麽，拍了拍大腿笑著說，“我這老婆子也沒什麽好忙的，就坐下來陪你聊聊天吧，不介意吧？”
\t“當然不介意，”贇兒把心頭那份疑惑壓回了心底，微微笑了笑，“我正好一個人沒什麽事，大娘您能陪我聊天，正好可以解解悶。”
\t“恩，那好，那我老婆子就坐這兒了！”那位大娘眉開眼笑地看著贇兒，以一種母親的慈愛目光看著她，“姑娘，我都忘了問了，你叫什麽？家住哪裏？怎麽會從那麽高的山崖上滾落下來呢？”
\t“我叫……”贇兒一頓，“小棋，琴棋書畫的棋。”
\t“琴棋書畫……”那位大娘聽到這個愣了一下，嘟囔了句什麽。
\t“大娘您說什麽？”
\t“噢噢，沒什麽，你繼續說，”那位大娘似乎有什麽心事，但贇兒也沒想多問，對於她接下來的幾個問題，怎麽回答才是她該應付的事，“哎，小棋姑娘，我怎麽聽你丈夫叫你‘雲兒’？”
\t“我……”贇兒被這話驚住了，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t“怎麽了？不方便告訴我嗎？”見贇兒麵露難色，那位大娘倒是十分體貼地安慰道，“沒事，我隻是隨口問問，不方便就別說了。”
\t“大娘，對不起，小棋真的不想騙您。”贇兒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
\t“沒關係，看你丈夫身手不凡，想也知道不是尋常人家，你們定是遇到了什麽事才會落下山崖的吧，”大娘體諒她的難處，笑得無比親切，握住了贇兒的雙手，“我老婆子也不想為難你們，不方便就不用說了。”
\t“大娘……”這一番話下來，贇兒更加愧疚了，眼神中盛滿了感激，卻也說不出更多的話，眼眶泛紅地看著她。
\t“好了好了，我就叫你小棋吧，”大娘輕聲安慰，“你叫我吳大娘就好，口天吳。”
\t“恩，好，吳大娘。”贇兒點了點頭，看了看這件不大的屋子，這時才回過神來，屋子裏似乎少了點什麽。
\t“你在找你丈夫吧？”大娘立馬明白她的想法。
\t“他……”其實不是我丈夫，這句話贇兒剛想脫口而出，遲疑一下還是咽了回去，“恩，他去哪了？”
\t“他怕你半夜做惡夢醒來害怕，就守了你一夜，剛剛我看他一清早地出門，可能是去找回去的路了吧。”大娘也隻是猜測，說得不是很肯定。
\t“噢。”贇兒隨口應了一聲，不冷不熱。
\t“你想見他嗎？要不我去替你去看看，估摸著現在也該回來了。”
\t“不用了，”贇兒一把拉住了她，賭氣地微微撅起嘴，別開臉，“我不想見他。”
\t“小棋，大娘想勸你一句，”吳大娘多少明白了些，作為過來人還是想幫幫他們，“大娘知道，你們是鬧了別扭，再加上現在孩子沒了，你心裏肯定不好受，但大娘還是那句話，夫妻嘛，哪有隔夜仇，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t“大娘……有些事，你不知道……”贇兒垂眸看著自己的雙手，心中五味陳雜的感情翻江倒海，不知該怎麽說。
\t——不，應該說，大娘你什麽都不知道，她和秦子赫之間的關係太過於複雜了，牽扯的細枝旁節太多，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
\t“是，大娘有很多事都不知道，”大娘點了點頭，但再次開口時語氣中明顯多了些憐惜，“但大娘知道你丈夫是真心待你，你不知道吧，你們摔下山崖應該是半夜，可我家老頭子出船打漁遇到你們的時候已經是卯時初了，可是我家老頭子說，你丈夫，抱著你站在崖邊的淺灘上，就這樣雙手托著你，把你高高地抱離沒過腰江水。”
\t“……”原來，原來是這樣……怪不得，自己雖然小產，卻並沒有感覺到小腹有什麽不適，看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避開了那冰涼刺骨的江水。
\t雖然這麽想著，贇兒還是沉默不語，也沒有抬頭。
\t“還有，當老頭子帶著你丈夫和你到家的時候，你卻因為吹了一夜的江風，發起了高燒，一直在說胡話，這附近沒有別的人家更沒有郎中，你丈夫立馬趕去離這十幾裏地的鎮上替你請來了最好的大夫，昨個兒早上下了場雨，他回來的時候，泥水沾了一身，我問了才知道，原來是他怕太慢耽誤了，就從石林子裏抄近道過去，結果山路難走，摔了下去……”
\t“大娘您別說了……”贇兒感覺這一詞一句都如銀針般深深淺淺地紮進了她以為已經麻木了的心，她不自主地搗住了耳朵。
\t——其實她本就不那麽恨秦子赫，離開他一方麵是覺得彼此不合適，另外一個更大的原因，就是孩子，現在孩子沒有了，他也知道了關於夏萬言和自己的事實，她成了最被動最尷尬的那一個。
\t“孩子，聽大娘一句勸，”吳大娘見贇兒這樣也不忍心再多說什麽，看得出來，這丫頭心也不是完全死了，小倆口和好的希望還是很大的，“再給他一次機會，相信他現在一定跟你一樣難過。畢竟，當他知道你小產的時候，還哭了呢。”
\t聞言，贇兒怔怔地抬起了臉，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