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曲終宴罷終須散（3）
\t臨時搭起的營帳裏，秦子赫與幾位副將剛剛商討完，正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暗自思量著接下來的部署，突然營外傳來一聲通傳。
\t“進來。”秦子赫擱下手中的前方急報，抬眼看過去。
\t外頭走進來一個身穿士兵服的屬下，恭敬地垂著腦袋，仔細一看，卻發現他的手中捧著一個檀木箱子，這個箱子怎麽如此眼熟？好像，好像是……
\t“將軍，”那人做了個揖，將手中的箱子雙手奉上前，“這是夏大人讓小的送來交給你的。”
\t“夏大人？”贇兒？贇兒給自己的？怪不得如此眼熟，秦子赫滿腹狐疑地伸手接過，剛打開箱蓋……等等，這不是她的藥箱嗎？
\t“夏大人還說什麽了嗎？”她怎麽會把行醫的藥箱給自己呢？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秦子赫一把沒來得及仔細看裏麵的東西，猛地一把合上了箱蓋，連聲問道。
\t“回將軍，沒，沒有，”被秦子赫突然的大聲嚇得有些措手不及，那人連連搖頭，“沒有了，夏大人說，箱子裏有給將軍的信。”
\t“信？”秦子赫連忙打開了箱子，單手托住，在裏頭翻找起來，很快便從一個小盒子下麵拿出了一張疊成豆腐幹型的紙。
\t“好，我知道了，”秦子赫將那信紙握在手裏，衝那人點了點頭，“你先下去。”
\t“是。”那人應聲退出了營帳。
\t秦子赫將那藥箱小心翼翼地擱到了一旁，連忙展開了手中的信，娟娟字跡躍在紙上，如人一般眉清目秀，寥寥幾筆，占據了半張信紙，卻讓秦子赫看著好是揪心。
\t——秦子赫，我決定離開了，不要留我，不要讓我恨你。這些藥我想必是用不到了，藥性和功效我都寫了紙條貼在瓶身上，全數留給你了。
\t閱罷，秦子赫將紙狠狠地在手心揉成一團，丟到了身旁的篝火中，抓起藥箱中的那些瓶瓶罐罐，上頭果真貼著一片片的紙條。
\t“不！”秦子赫將手中的藥瓶全數塞了回去，東倒西歪的他也顧不上，拔腿就往外衝，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不論你會不會恨我，沒有什麽痛比得上再次失去你。
\t“為什麽，為什麽你就一定堅持要走——”秦子赫低咒著，一把掀開帳簾，紅著眼，剛拔腿想狂奔著去質問，卻意外地撞到了一度肉牆。
\t“誰？”秦子赫心頭的無名火一下子竄了上來，尚未看清便怒斥來人。
\t“我。”站在眼前的，居然是一臉平靜的夏萬言。
\t“你！？”秦子赫看到他這張淡然的臉，臉色立馬陰沉下來，一步上前拽住他的衣領，“是你對不對？是你要帶她走，對不對！”
\t“你先別激動，”夏萬言任由他揪著自己的衣領，不做任何反抗，眼神中略有些自憐，“是，是我跟她說要帶她離開的。”
\t“你——”秦子赫下一秒，鐵拳已經狠狠地揮在了夏萬言的臉上，夏萬言猝不及防地被他打到了地上，傷了的右臂重重地被壓到，疼得他一下子擰緊了眉頭。
\t“你休想！”秦子赫已經被心頭的憤怒衝昏了頭，顧不上思量這一幕有多麽的不合乎常理，出聲冷冷地警告著，“我不會讓你這麽做的，我現在就去找她！”
\t說著秦子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快步往贇兒馬車的方向走去。
\t“你就這麽去找她嗎？”
\t“你什麽意思？”秦子赫終於意識到了一切的不對勁，回頭，卻見夏萬言已經站了起來，擦掉了嘴角滲出的血跡，扯著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t“我來，當然是有話要跟你說，”夏萬言咧了咧傷到的嘴角，往秦子赫的方向一步一步走過來，“聽完我說的，再去找她。”
\t“你讓我去找她？”秦子赫不解地擰起了劍眉，停下腳步環著胸帶著敵意地看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麽？”
\t“她……”夏萬言此刻已經站到了秦子赫的麵前，與他平視而立，眼神中卻有一絲絲的退讓，“懷孕了。”
\t**************************************************\t天色漸晚，難得的晴天之後，夕陽如蜜糖一般塗在了天際，雲霞變成了通透的橙色，仿若琥珀又好似甜糕。
\t贇兒坐在馬車裏，掀開簾子看著越來越暗的四周，篝火已經熄滅，大軍估摸著就要再次開始晝伏夜行的生活，她的心不自主地也跟著暗了下來，她知道自己就要離開這裏了，可是心裏居然還會感到一點點的難過，或許是因為要離開他的身邊而感到的不舍，還是因為他沒有馬上過來挽留而感到的失落？
\t酉時，很快就要到了吧。
\t贇兒捏緊了手中的紙條，那是被夏萬言從箭尖取出來的紙條，可是上頭卻沒有一個字。
\t這份疑惑和不解纏繞在她的心頭整整一個下午，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曲澤煞費苦心地將箭射到了自己的身邊，卻一個字都不給自己留呢？
\t“什麽時候了？”贇兒見吳毅從馬車外經過，連忙出聲問道。
\t“啊大人，”吳毅似乎有點被嚇到，很快回過了神，恭敬地答道，“快酉時了，再過半個時辰，大軍就要出發了。”
\t“噢……”贇兒趴在車窗沿上點了點頭，垂眼暗自想了想，欲言又止——她想問秦子赫究竟去了哪裏，在忙什麽，為什麽這麽久都不來找自己，可旋即又嘲笑自己的一廂情願，警告自己早些放手。
\t“大人還有什麽吩咐嗎？”
\t“……沒有，你忙你的去吧，”贇兒敷衍著說道，卻突然眼尖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連忙出聲叫住了吳毅，“等等吳毅！”
\t“怎麽了，大人？”吳毅聽話地回過身，走到贇兒跟前問道。
\t“你有時間嗎？”看他好像一直就很閑的樣子。
\t“大人有什麽事盡管吩咐。”
\t“你能不能幫我個忙？”贇兒雖然在對他說話，但眼神卻盯著那抹熟悉的背影一路伸到了叢林裏，說著又手指了指那個方向，“幫我趕一下馬車，送我去那裏。”
\t“這……”吳毅為難地皺起了眉頭，“大人，咱們馬上就要出發了，是不是……”
\t“沒關係的，我自會同將軍解釋，”贇兒急切地打斷他，因為那抹背影幾乎就要小得看不到了，“你先送我過去。”
\t“可是……”這不是有車夫嗎？
\t“我知道這很麻煩你，”贇兒連聲道，“但畢竟這些人中隻有你我比較信得過，身手也不錯，能不能……”
\t“……好吧。”吳毅畢竟是個屬下，大人交待的話又豈敢怠慢，坐上了馬車前的驅駕處，接過韁繩，揮起馬鞭，“籲——駕！”
\t贇兒坐回凳子上，懷裏抱著單薄的包袱，一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小腹已經有些微微隆起，幸福的笑容盈上眼角，衝淡了剛剛的那一抹感傷。
\t——孩子，娘為了你，已經放棄得太多了，你可一定要爭氣啊！
\t很快，馬車便駛出了大軍休息的那片空地，來到了林子的深處，夜幕也已經降臨了，月光不如前幾日那麽皎潔，像是鍍了銀的器皿，日久後蒙上了鈍鏽。
\t贇兒感覺到馬車慢了下來，還未來得及問什麽，吳毅已經開口，“大人，前頭是斷崖，還要繼續走嗎？”
\t“斷崖？”贇兒一驚，那晚的記憶湧現讓她不由得有些後怕，立馬掀開了簾子看出去，果真是條死路，心裏正納悶為何夏萬言會挑這麽一個地方，卻也不好說出口，四下裏看了看，隻好言道，“那就在這裏停吧。”
\t“是。”隻聽“籲——”的一聲，馬車完全停了下來，吳毅挺身跳下，扶著贇兒走下馬車，恭順地侍衛在側。
\t贇兒借著這不怎麽明亮的月光吃力地搜索著剛才那抹身影，突然聽到吳毅按劍的聲音，一個箭步擋在了贇兒跟前，指著斷崖的方向說道，“大人快看，那裏有個人！”
\t贇兒連忙看過去，果然有個黑影立在那裏，看這高大挺拔的背影，應該是夏萬言沒錯。
\t“你先回去吧。”贇兒說著拍了拍吳毅的肩，將他推開，往前走去。
\t“可是大人……”吳毅一頭霧水，“大人！大人！”
\t“你駕著馬車先回去，我不會有事的。”贇兒回頭叮囑道，見吳毅站在原地沒動，換上僵硬的語氣，“快回去，這是命令。”
\t“可是……”吳毅咽了咽口水，滿腹狐疑，心裏居然有些懼怕起反常的贇兒來，他以劍指了指那個黑影，“那說不定是刺客啊……大人您……”
\t“你先回去，”贇兒堅定地說道，佯怒地警告他，“你再違抗我的命令，我會告訴將軍讓他按軍規處置你。”
\t“……是。”這便是下人的悲慘，不論你是出於何種目的，上頭的一個命令便可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不得反抗。吳毅深諳這個道理，既然她想要冒險自己又何必堅持多事呢，於是恭敬地做了個揖，轉身跳上馬車，掉頭往回。
\t見他走遠了，贇兒才定了定神，握緊了手中的包袱，感覺到手心都是細細的汗，還是鼓足了勇氣走上前，“夏萬言，為什麽挑這裏？你預備帶我去哪？”
\t那黑影沒有回頭也沒有出聲，還是背對著她，但仔細一看，卻可以發現他高聳起的雙肩和脊背。
\t“夏萬言！聽到我說的話了嗎？夏萬言！”贇兒有些氣惱，這麽安靜的地方他不可能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難道他又要玩什麽花樣嗎？
\t“……”還是死寂的沉默，但那黑影的脊背卻糾結得更緊了。
\t“我在跟你說話！夏萬言！你究竟要不要帶我離開了？”贇兒真的怒了，幾大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臂往回一拽，刹那間，那張熟悉的臉孔迎著月光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雖然月光不怎麽明亮，但足以分辨出人的容貌——天呐！怎麽會是他！
\t“秦……秦子赫！”贇兒被他嚇得連連後退，被地上的碎石絆倒，重心不穩地往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