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弱水三千 怎可獨取一瓢（3）
\t“你說，蘇嬤嬤，被逐出了將軍府？”這……這怎麽可能？贇兒腦海中閃過那張慈祥而和藹的臉龐，雖然布滿了歲月殘忍的褶皺，但是依舊那麽親切，她怎麽可能怎麽可以？
\t“對，對啊，”霽月睜著她那雙不算大的丹鳳眼，撲閃撲閃地回答，“就在今兒個一大早，天剛亮，將軍就吩咐下去，讓蘇嬤嬤收拾東西走人。”
\t“將軍……”贇兒念叨了半刻，腦海裏回憶起昨晚秦子赫對自己說的話，約莫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將軍說了是為什麽嗎？”
\t“將軍說是因為你，”霽月說話大喘著氣，驚訝的程度不比贇兒少多少，但語氣中還有那麽一抹毫不掩飾的羨慕的味道，“因為蘇嬤嬤在你在西苑時怠慢了你，所以才被逐出了府。”
\t“你說什麽？！”贇兒好不容易緩回了的神被這一句話又給一舉擊中——秦子赫要不要這樣造謠的？他還讓不讓自己在這個將軍府裏安生地待下去？而且他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點！對一個在將軍府任勞任怨一生的嬤嬤這樣殘忍，他怎麽狠得下心？
\t“小棋，是你說的嗎？是你對將軍抱怨過什麽嗎？”霽月倒沒有絲毫同情，反倒八卦起來，湊近了怔在原地的贇兒問道，她以為贇兒會和她想象中那樣半驚半喜地激動起來，畢竟是將軍親自替她出頭，尋常人哪有這樣的殊榮？
\t“將軍他人呢？”她急著找他算賬。
\t“將軍吩咐完就離府進宮了，說是去看染病的蓉蓉公主。”
\t“該死！”他想這樣一走了之，留一個爛攤子給自己去收拾嗎？贇兒低咒了一聲，擰起細長的柳眉，轉頭又問道，“那蘇嬤嬤呢？”
\t“嬤嬤還在西苑收拾……哎——小棋姑娘，你要去哪裏？”突然奪門而出的贇兒嚇到了一旁有些天真莽撞的霽月，她連連在後麵喊道，“小棋姑娘！小棋姑娘！”
\t贇兒可顧不上那麽多了，頂著細細密密的雨絲和寒人的涼風，踩著地上薄薄的積水，飛快地紮進了雨裏，更沒有理會身後霽月著急的叫喊聲，往西苑的方向飛奔而去——嬤嬤，你可不要走，千萬別走！
\t——秦子赫！我恨你……我恨你！
\t\t西苑。院中。
\t贇兒氣喘籲籲地闖了進來，帶著一身的濕意，扶著院門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抬起眼環視這苑裏的角角落落，突然隔著雨簾她看到了撐著一把泛黃油傘的身影，再細細一看，藏藍色印花的包袱斜背在微駝的背上，鬢角泛著白霜，腳步微微有些踉蹌——那不就是嬤嬤嗎？
\t“蘇嬤嬤！”贇兒又驚又喜，幸好趕上了，急急忙忙再次不顧一切地一頭紮進了雨簾中，迎上前，握住蘇嬤嬤冰涼的布滿老繭的手，激動地大聲喊著。
\t突然闖進自己傘底的贇兒，著實把蘇嬤嬤嚇了一大跳，她怔了好半晌才回過了神，臉上驚訝的表情，並沒有轉化為任何喜悅，倒是冷下了臉，轉開視線，幾乎看都沒有看她，然後輕輕地拿開了贇兒的手。
\t“嬤嬤！”贇兒感覺得出她那種疏離的態度，但她更清楚這是她對自己的誤解，是秦子赫一手造成的，不是她的本意，她不顧遠處那些盯著這看好戲的烏鴉們的嘰喳議論，連連對蘇嬤嬤作揖，“蘇嬤嬤！求您不要走，小棋求您，不要走！”
\t“小棋主子，您這是做什麽？老奴受不起。”蘇嬤嬤還是沒有看她，冷冷地回答，語氣卻是恭敬有加。
\t“嬤嬤，您，您剛剛叫我……叫我什麽？”贇兒被她對自己的稱呼震驚得愣在原地，好半晌才詫異地出聲問道，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t“小棋主子，您可否讓老奴離開？走晚了，將軍怪罪下來老奴可擔待不起。”蘇嬤嬤的語氣中隻有疏離和冷漠，完全不見平時對自己的關愛有加。
\t贇兒看著她麵無表情卻又謙卑作揖的模樣，覺得自己的心又一次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撞擊到了，心中的鈍痛逐漸擴散開直至整個胸腔，讓她幾乎喘不上氣來——最後，她終於緩緩鬆開了握住傘柄的手，怔怔地看著蘇嬤嬤。
\t“小棋主子若是沒別的吩咐的話，老奴告退了。”說著蘇嬤嬤重新舉正了傘，半弓下身子衝著愣神的小棋作了個長揖，頭也沒抬地便往院門走去。
\t突來的雨絲夾雜著涼意打醒了贇兒，她不死心地衝著蘇嬤嬤的背影又喊了一聲，“嬤嬤！”
\t“小棋主子還有什麽吩咐嗎？”蘇嬤嬤站定回身，恭敬地半蹲下垂著首，傘下響起的又是冰涼得不能再涼的聲音。
\t“嬤嬤您……離開這裏後，有何打算？”既然真的留不住了，贇兒還是不免擔憂她的餘年該如何度過。
\t“有勞主子費心，老奴會搬去同兒子一起住。”
\t“您有兒子？”贇兒有些詫異，但下一瞬馬上意識到這麽說話的不合適，於是立馬改口，“您兒子……對您好嗎？”
\t“老奴的兒子對老奴很好，不會恩將仇報也不會狼心狗肺。”蘇嬤嬤的話中暗含隱射，雖然一如既往得恭敬和謙卑，但卻如同一根細長的銀針深深地紮進了贇兒的心底，“將軍已經交待過老奴的話，老奴也謹記在心，小棋主子若是沒什麽別的吩咐，老奴這就該走了。”
\t“嬤嬤！嬤嬤！”贇兒再次追上了她有些踉蹌的步子，邊跑邊將自己身上帶著的那些簪子鐲子耳環什麽的摘了下來——雖然她不知道秦子赫究竟對蘇嬤嬤說了什麽，但既然這份誤解僅憑自己的三言兩語已經無法解開，那麽她隻能求心安，“這些，您拿著，不算什麽特別貴重的東西，但好歹也可以補貼一下家用。”
\t蘇嬤嬤低著頭，看著手裏被贇兒硬塞進來的幾件首飾——紅白玉鐲、翡翠耳墜子、雀尾銀簪，件件精致得都不像中原之物，看來是贇兒從大越帶過來的，哪怕不算貴重對於她來說也算是份念想甚是珍惜……蘇嬤嬤頓了頓，還是將那些東西推回了贇兒懷中。
\t“嬤嬤您……”為什麽不要？贇兒僵著手，忘記了收回，睜著大眼詫異地看著她。
\t“這些東西，老奴實在消受不起，這就先告退了。”說完蘇嬤嬤再次撐正了傘，朝著院門頭也不回地走去，留下贇兒一個人愣在原地，茫茫的細雨絲打在她身上，像一張精細編織的密漁網，將她整個籠罩了進去。
\t贇兒看著蘇嬤嬤漸漸遠去消失在雨霧中蒼老的背影，被這場春雨衝刷幹淨的石階上已經看不清她那踉蹌的腳步，漸漸地，她握著手中那些還帶著嬤嬤味道的首飾，雙腿一軟，跪坐在了地上，掩起麵，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打濕了她的掌心。
\t此時此刻，耳畔雨聲外，還夾雜著隱約的閑言碎語——\t“瞧瞧，誒，你瞧瞧，她居然還敢過來找嬤嬤？她當嬤嬤不知道嗎？這一切還不都是她害的啊？”
\t“她當然知道，我看是嬤嬤對她太好了，本來她還在這西苑做的時候，嬤嬤就一直那麽照顧她，現在又有將軍撐腰就更加有恃無恐了嘛！”
\t“嘖嘖，不要臉也要有個程度的好不好？哪有人自己風光了後就一腳踢開墊腳石的？居然一勾引上了將軍，馬上就落井下石跑去誣賴嬤嬤！”
\t“就是嘛，我看呐，就是她在西苑的時候有什麽把柄在嬤嬤手裏才……”
\t“夠了！你們在說什麽！”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那些唧唧咋咋的議論聲，頭上細細的雨絲也好似被什麽阻斷了，循著聲源，贇兒抬起頭看向另一側——是她，小琴？
\t那幾隻烏鴉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談論聲，卻也沒有馬上離去，站在原地瞪著小琴。
\t“小棋，來，把手給我，快起來，”小琴一手撐著傘，另一隻手向贇兒伸去，將她扶了起來，然後看到贇兒垂著的小臉上泛著紅腫的雙眼，又衝著那群烏鴉大吼過去，“你們沒看到小棋也很難過嗎？這麽嚼舌根就不怕咬到舌頭嗎？不怕將軍怪罪下來把你們趕出去嗎？”
\t“難過？哼！就她？”
\t“貓哭耗子，假慈悲。”
\t“就是，翠兒，咱們走，別理她們。”
\t那些人雖然好麵子地不甘示弱地冷哼了一聲，但提到秦子赫後，氣勢明顯弱了下去，有些訕訕地白了一眼閉上了嘴，從她們身旁的回廊裏快步走了過去，還不忘回頭添上一句。
\t“小琴啊，我們也勸你一句，你最好別對她太好，小心她哪一天也在背後捅你一刀！”
\t小琴沒有理會她們，狠狠地瞪著那些人，直到她們沒趣地走開，轉身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贇兒，用手中的那把油傘為她遮住細細飄散的雨絲，“你沒事吧？小棋。”
\t贇兒搖了搖頭，她這一聲“小棋”此刻聽起來讓她那麽窩心。借著她的力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卻覺得渾身乏力極了，濕透了的衣裙泛著涼意滲進了肌骨，讓她冷得說不出來半個字。
\t“你不要嚇我，沒事吧？怎麽淋得這麽濕？小棋，小棋！”小琴扶著她，感覺她整個人的重量都倚在了自己身上，急忙將她扶向一旁的回廊，“來，別淋雨了，快進來！”
\t贇兒一隻手掛在她肩上，隻能踉蹌地隨著她的步子往前，終於到了沒有雨的回廊裏，小琴剛鬆手，想將傘放到一邊，贇兒便失去了支撐地斜靠到了牆上。
\t“小棋！小棋，你不要嚇我！你沒事吧？小棋！”小琴急忙扔開手裏的油傘，上前扶住她，焦急地喊著。
\t贇兒靠在她身上，扯出一抹淡然的笑，蒼白的臉色還有蒼白的唇著實讓人擔憂，她掙紮地站了起來，有些微晃，“小琴，她們說的……你不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