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失心瘋的皇後
\t這天午後，大越的皇宮裏居然飄起了清雪，不一會兒的工夫，大地和蒼穹便渾然一體了。那凜冽的寒風刮起的飛沙彌漫在空中，混混沌沌，四周隻有孤寂的鬆樹蒼翠地站在白皚皚的雪地裏，隨著蕭瑟的西北風，搖晃著身子，發出尖厲刺耳的呼嘯，象是有意在蔑視冬天。
\t奢華無比金碧輝煌的鳳鸞殿上，一團火紅就這樣趴倒在冷冰冰的石磚上。
\t走近些，你會發現，那是個骨瘦如柴的女人——\t身穿紅黃兩色為主的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兩袖旁繡著大朵牡丹，鮮豔無比。一頭染了白霜的長發被精心挽成一個扇形高髻，上頭卻簪著的鐧鍍金鳳簪卻已經歪向了一邊，兩鬢的碎發也不乖巧地從發髻中跑出來，淩亂在臉側。那發上的鳳鸞簪嘴中含著一顆夜明珠，卻也在這樣憔悴的女主人映襯下顯得黯然無光。
\t贇兒站在不遠處的回廊裏，隔著風雪靜靜地看著那華麗的金色大殿，吹到臉上的北風像刀子似的鋒利，大雪肆意地滿天飛，飄落在了她依舊素色的絹衣上。
\t“公主，公主——”一旁的小棋輕聲喚著她。
\t“恩？”贇兒敷衍著，眼神沒有從那個方向撤離，捕捉到那團火紅的一簇時，眼中的疑惑愈發濃烈了——那會是誰呢？
\t“公主您已經在這裏站了好久了，這麽大地風雪，您會著涼的。奴婢還是陪您回來儀殿吧。”
\t“不急，”贇兒擺了擺手，卻發現真是冬來猛如虎，指尖已經有些僵硬的涼意了，“那裏是不是有個人？咱們過去看看吧。”
\t話音尚未落地，贇兒已經抬步向前走去了，急得身後的小棋匆匆追來。
\t“公主，公主——”
\t贇兒畢竟不是個弱不經分、蓮花碎步的嬌氣公主，小棋沒有那麽輕易趕上她，況且贇兒此刻心中有著太大的疑惑，也顧不上身後的侍女，一心想知道在自己離開的這兩個月裏，皇宮裏究竟發生了些什麽，為何，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t“公主，公主，你不能去！”小棋在後麵追得氣喘籲籲，神經都似乎有些錯亂了，一會用敬語一會不用敬語，“您不能去！”
\t贇兒沒顧上她，好奇心驅使著她踏上了那鳳鸞殿在風雪中更為潔白的大理石台階，卻在下一瞬間接到一個無比凜冽駭人的眼神，刹那間被驚嚇得愣在了原地。
\t“公主！”小棋這才趕了上來，從嘴裏、鼻孔裏噴出來的團團熱氣便凝成了一層層霜花兒，雙頰在寒風中凍得通紅，“公主您不能去！”
\t“為什麽？”那個火紅的身影很快又轉回了身去，背對著她們，但剛才那個充滿了警告和威懾的眼神，足以讓贇兒停下腳步——她是誰？這鳳鸞殿不是皇後打理後宮瑣事的宮殿嗎？怎麽會有這麽個驚悚駭人的女人？
\t“她是誰？皇後呢？這裏怎麽沒有侍衛也沒有下人？”贇兒指著那個身影的方向，一連丟出了三個問題。
\t“公主，她，她就是皇後啊……”小棋壓低了聲音，好似見到鬼魅般瑟瑟發著抖。
\t“怎麽可能？”贇兒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答案，厲聲問道，“你開什麽玩笑？”
\t“公主，您不在宮中還不知道，自從大皇子出了事，皇後就害了失心瘋，不但神誌不清胡言亂語，還差點動手殺了親自照顧她的裕王妃……”
\t“那為什麽不宣太醫呢？”贇兒急切地打斷了她的話，她難以相信——雖然皇後也不是個善人，但記憶裏，她總是這紛雜後宮裏最為囂張跋扈的那個女人，永遠一副高人一等趾高氣揚的樣子，何時這麽卑微地趴倒在地上，忍受這寒風的淩虐？
\t“宣過太醫也抓過方子，但所有湯藥都被皇後砸碎打翻了，後來她甚至還——”說到這裏，小棋膽怯地往贇兒身後縮了縮，因為那團火紅突然往後動了動，“還要掐死大皇子尚未滿月的小公主……所以，太後隻好做主，拿走了她的鳳印，把她關在了這裏。”
\t“什，什麽？”贇兒被這幾個連環震驚嚇得呆愣在了原地，怎麽會這樣？大哥的死，又是大哥的死——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大哥的死嗎？難道所有的這一切，那秦子赫逃脫不掉幹係嗎？為什麽僅僅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場勝敗，就會帶來這麽多的後果？
\t“公主，咱們還是回去吧。”小棋實在對這個鳳鸞殿沒有什麽好感，迫切地想要離開。
\t贇兒抬頭，頗為無奈卻也很是心疼地望了皇後一眼——對不起。
\t她懂的，大哥是皇後唯一的兒子，也是唯一嫡出的皇子，也就是，未來的皇位繼承人。他可以說是皇後人老珠黃後囂張跋扈的最後資本，因為大哥不但文武雙全成熟穩健，深得父皇的寵愛和器重，甚至父皇之所以還留著她皇後的位子，很多程度上也是看在了太子的麵子上罷。
\t所以，大哥，戚程昱，是她活著的最後希望。
\t現在，最後的希望沒有了。也難怪會得上這毫無道理的失心瘋。
\t“你是誰！你是誰！”那團火紅突然如火焰燃燒起來般猛地踉蹌起身，嗓子裏喊出淒厲的尖聲——跌撞過來，贇兒這才看清楚這皇後的臉——\t蒼白的臉色，烏黑的眼圈，幹裂的嘴唇，掩不住的褶皺爬在臉上，得了黃疸似的駭人，額前落了縷長長的發，已經無情地染上了銀霜，垂在眼前晃得好似鬼魅。那伸出來的蜷曲的手指，更像白骨上裹著一層死皮——\t眼看她神誌不清地步步*近，贇兒急忙護著身後的小棋往後退去，直到躲到最遠的朱紅色梁柱後麵。
\t皇後尋不見了人影，便也就晃晃悠悠了好一會兒，才在原地好似被人抽取筋骨般重新癱倒了下來。
\t“你們都是魔鬼！魔鬼！還我的昱兒！還我的昱兒！還我的小皇孫！”淒厲的慘叫卻沒有停歇，在空曠的大殿上隨著呼嘯的寒風錚錚回響，那聲音，仿佛來自地獄的冤魂。
\t“她，她怎麽……會變成這樣？”雖然皇後囂張跋扈得讓自己十分懼惡，但好歹曾經母儀天下，轉瞬便成了這樣落魄的德行，也是在讓人於心不忍。
\t“太醫說是急火攻心再加上大悲大喜，一時間氣血上湧所致。”小棋的聲音瑟瑟發抖，像解釋卻更似在求饒，“公主，咱們回去吧……我怕她會……”
\t小棋的擔心不是沒有依據，這裏之所以沒有人願意來看護她，就是因為這失心瘋的皇後實在難以讓人接近，好幾個婢女都幾乎要被她活活掐死——瘋子的力氣大，這話果然沒錯。
\t“大悲大喜？”大悲她是知道，這——何來的大喜？
\t“恩，”小棋縮了縮脖子，對自家公主解釋，“皇後做主給大皇子安排的玨妃，本來十日前誕下了一個小皇子，但是卻因難產，胎死腹中。”
\t“玨妃？哪個玨？”不會是——\t“王玉玨。”小棋恭敬地如實回答。
\t王玉玨——贇兒突然覺得自己有些頭暈目眩站立不穩，怎麽會這樣？玨兒，竟然是玨兒？贇兒刹那間覺得自己真是欲哭無淚。
\t記憶中那個\t是她吧——一定是她——\t“那玨妃，有事嗎？”這個可憐的才不到十六歲的小姑娘。
\t“玨妃性命保住了，臥床靜養著，”小棋的語氣裏也不自覺地帶上了一股憐憫，“不過孩子死了，大皇子也死了，皇後瘋了，她也就徹底沒了靠山，現在的日子定好過不到哪裏去，聽說——”
\t“聽說什麽？”
\t“連下人們也不怎麽待見她。”
\t哎。贇兒兀自歎了口氣。這皇宮中能有多少真心？還不都是些狼心狗肺見風使舵的玩意。心裏也是深深後悔著——自己當初就不該多那份心眼。
\t“公公主，咱們回去吧！”小棋真的是不想在這恐怖的大殿裏多待一刻。
\t“皇上回來之後，有交待過什麽嗎？”父皇呢？難道對於這個結發妻子也不聞不問嗎？
\t“皇上一直忙於軍事，將這些交給了太後和裕王妃打理。”
\t嗬，裕王妃。
\t贇兒了然地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從梁柱後略略探出了頭，看著那個匍倒在地的身影，不知為何，一股濃濃的苦澀的味道在嘴裏漸漸彌漫開來——她是受過聖寵的皇後啊，此般境地了父皇竟也不聞不問，連她都落得這般下場，色衰而愛馳，難道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嗎？
\t那在這冰冷無情的皇宮裏，究竟還有多少紅顏悴，多少相思碎？
\t罷了罷了。別再多想。
\t自己不過是因為覺得虧欠想來道歉，既然她已經成了這幅模樣，多說也無益了。再說，她對這個嫡母，也是沒有半絲好感和親近，同情和憐憫還不至於讓她失了理智。
\t贇兒最後再以同情的眼神看了那人一眼，便回身對身旁的小棋說了句，“我們走罷，去看看玨妃。”
\t“是是。”小棋忙不迭地應著，隻要能離開這詭異的鳳鸞殿，上哪都行！小棋匆匆跟上了贇兒的腳步。
\t風雪掩住了兩人一前一後走遠的背影，鳳鸞殿上的那團火紅這才緩緩回過頭來，那形容枯槁的臉上深嵌著一雙駭人的丹鳳眼，裏麵突然迸射出的光芒牢牢射向那個方向，那眼神灼熱得，似乎要將贇兒燒盡化灰。
\t“戚贇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