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賣什麽關子？
\t翌日，贇兒的擔心便成了真，雖然不想承認，但那裘隆的烏鴉嘴還是說中了。
\t但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t快得讓贇兒覺得似乎有些難以招架了。
\t\t父皇班師回朝，第一次以狼狽潰敗的結果。
\t贇兒沒有去大殿跪著，而是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寢宮裏聽到外麵的聲音，聽到貼心宮女小棋的匆忙來報，聽到重重的駭人的金屬相撞的聲音的——\t厚重的檀木雙開門，被一雙充滿怒氣的手重重地推開，著一身霸氣威武的黃金戰甲臉上卻帶著斑駁黑色血跡的父皇就這樣出現在了自己麵前。
\t贇兒木然地抬起頭，看著門口那個巨大的擋住了大片陽光的身影，突然之間覺得自己無法動彈也無法開口。
\t她就隻能這麽怔怔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連起身跪拜的能力都瞬間失去了。
\t盡管之前在褚國的時候，有好多話要跟父皇說，可乍一見到他，所有的聲音仿佛全壓在心裏，她半句話也說不出，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用一種全然陌生的目光看他，這個人真的是給了她另一半生命的父皇嗎？
\t怎麽此刻看起來就象個無惡不作的魔鬼呢。
\t金屬相撞的冰涼駭人的聲音在空曠的屋子裏回蕩，父皇正在一步一步靠近自己，那沉重的腳步顯示出他正忍耐著巨大的怒氣——贇兒還是維持著剛才的姿勢，靜靜地坐著，嘴角似乎還帶著解脫的淡笑，仿佛在等在著命運的宣判。
\t“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父皇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如平地一聲雷，炸響在自己頭頂。話語中毫不掩飾透著勃然的怒氣。
\t贇兒沒有回答。她的確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t“你是不是忘記自己的身份了？還是忘記你的任務了？”
\t贇兒有些驚訝，父皇那雷厲風行冷血無情的個性，此刻應該痛快地給自己一刀，了結這個不肖女的性命，怎麽今兒個肯耐著性子給自己說這些大道理？
\t“是我的錯。請父皇責罰。”贇兒一咬牙，直接跪倒在了越王的腳前，垂著頭。隻能像等待宣判的囚犯一樣等待他開口。
\t“責罰？”越王輕蔑地一笑，贇兒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他的下文，空氣中是死一樣的沉默，她看不到她父皇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他此刻的心情，更不明白他此刻的打算。
\t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在流逝著，屋子裏空曠寂靜得讓人發怵。
\t“皇上！皇上！”門外傳來一個急切的女聲，夾雜著淩亂的腳步。
\t——是母妃！贇兒心中一驚，往門外看去，果然。
\t“皇上！”贇兒的母妃被侍衛攔住，卻還是在門外不斷地喊著，最後終於用蠻力闖入了屋裏，跪倒了皇上的腳邊。
\t她似乎已經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也無視了所有的禮節和端莊。
\t“皇上恕罪，屬下攔不住姒嬪娘娘。”
\t皇上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t“皇上！皇上！臣妾求您，求您饒了贇兒！”姒嬪此時不再是個端莊賢淑的妃子，隻是個護女心切的母親。這幾天來她一直祈禱讓大越獲勝，但她知道，沒有用。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t皇上隻是淡淡垂眸瞥了姒嬪一眼，便將視線移開了。
\t“母妃，你走吧——”贇兒實在不忍心看自己一輩子沒向誰乞求過得母後為了自己忍受這樣的委屈。
\t“皇上——”姒嬪甩開贇兒，牢牢地扯住越王戰袍的衣角，“求您看在臣妾隻有這麽一個女兒的份上，求您看在臣妾不再年輕的份上，求您看在臣妾為您無悔奉獻了一生的份上——求您饒了贇兒吧皇上！”
\t“母妃，母妃，你快走啊！”贇兒知道父皇發起狠來，會連帶著母妃一起罰的。
\t“皇上！臣妾願意替贇兒受罰！求皇上饒了贇兒！”姒嬪說完便叩了首，好似在等著皇上的宣判。
\t“父皇，還請您不要責怪母妃，贇兒願意承擔任何責罰，不會有怨言的。”如果保不住自己，就保全母妃吧。
\t“那你想要怎麽樣的責罰？”
\t越王沉默了好久，突然冒出的話，聲音裏的狠勁卻減了一半，上天不可能這樣仁慈吧。贇兒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仰著脖子看著父皇的臉。說不出話。
\t“你先起來。”越王的臉背著光，讓人看不清。
\t“贇兒犯了軍法，甘願受父皇責罰。”這麽反常的父皇讓贇兒內心被牢牢揪起，又怎麽可能站起身呢？反倒是把頭低得更低了。
\t越王突然後退一小步，彎下了身子，伸出留著斑駁血跡的粗糙的大手，輕輕撫著贇兒臉頰細嫩的肌膚，眯起那雙幽暗的眼眸，眼中盈滿了難以置信的寵愛。
\t“誰說，朕要罰你的？”
\t“什麽……”贇兒愣愣地看著自己的父皇，說不出話來。
\t“還不快起來。”越王一改鐵青的臉孔，柔聲說道。
\t“是，是……”贇兒站起了身，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雙手甚至都不知該如何擺放。
\t“贇兒，父皇知道，你不是有意放棄機會的，”越王拍了拍女兒的雙肩，眼神中的柔意透著從未有過的憐愛，“所以朕是不會重罰你的。”
\t“皇，皇上……”就連一旁的姒嬪也驚訝地跪坐在那不知所措地望著皇上。
\t“來來來，姒嬪，你也起來吧。”皇上回身彎腰，親自扶起了跪倒在地的姒嬪。
\t姒嬪和贇兒站在一邊，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絲毫不敢有什麽造次。
\t“來，你們都過來。”越王突然衝她們招了招手。
\t“這……”姒嬪和贇兒相互對視了一眼，還是不知所措。
\t“過來！”越王語氣略略變硬，正色道，“你們想抗旨不遵嗎？”
\t“不，不敢。”忙不迭地走上前去。
\t“贇兒，姒嬪，”越王的語氣突然出奇地好，好得讓人心裏發毛，伸出雙臂輕輕地環住妻女，眼神中卻閃過一絲狡黠，“朕今日歸朝，不想多怪罪些什麽，朕也不過是個尋常人，想要的也很簡單。敗了就敗了，妻女在側，足矣。”
\t“父……父皇……您當真不怪我？這次大越……全是我的錯啊……”贇兒有些受寵若驚地不知怎麽回答，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父愛，原來父皇疼愛自己是這麽好的感覺？贇兒抬頭看了一眼身側的母妃，卻撞進一汪冰涼的眸子裏。
\t“怎麽會都是你的錯呢？”越王寵溺地摟了摟她，“你是朕的公主，讓你攪入這紛亂的戰場上，本就是朕考慮不周。”
\t“可是……”贇兒自責地想反駁什麽，卻被母妃的一個眼神擋了回去，隻好狐疑地閉上了口。
\t“沒什麽好可是的，”越王鬆開雙臂，轉身正視著贇兒，眼神中的寵愛之意亦真亦假，隱約閃爍的威嚴讓人難以親近，“朕不怪你，你現在是朕唯一的公主了，將來朕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幫朕去打理。”
\t“我……”贇兒剛想開口，越王已經轉身，她隻好訕訕地閉上了口。
\t“姒嬪，你也不用太緊張，朕自然是念著你的好的。”說著越王輕輕拍了拍姒嬪的肩。
\t“是，臣妾謝皇上恩典。”姒嬪還是謹慎地恪守宮規。
\t“好了，朕這麽匆忙趕來，都沒顧得上給大臣們一個交代，”越王意味深長的目光深深地掃了一眼她們母女，然後在心裏咧開一個得意的笑，“朕這就走了，你們跪安吧。”
\t“是。”姒嬪巴不得他快些離開，匆忙跪下。
\t“父皇……”贇兒卻還是沒有這麽快就接受這個事實，忍不住喊出了聲。
\t“還有什麽事嗎？”越王沒有回頭，隻是停下腳步站在了原地。
\t“那大越接下去，應該怎麽辦？”她已經深刻了解了褚國的實力，更清楚秦子赫的打算，她沒有把握，自己的不告而別帶來的後果是不是大越可以承受的。
\t“這你不用擔心。”你會為你的失手付出代價的。越王在心裏默默地補充了一句，說完重新邁開步子往門外走去。
\t“父……”贇兒還想再開口叫住他，卻感覺自己的衣擺被什麽扯了扯，打斷想問的話，贇兒低頭對上了母後告誡的眼神。
\t姒嬪暗示女兒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使了個眼色，讓門外的隨從將門重重地合上了。這才斂去眉眼中的恭敬和謙卑，捋了捋裙擺站直身，走到榻邊坐了下。
\t“贇兒，你過來。”姒嬪端莊地坐著，臉上卻蒙著嚴肅警惕的神色。
\t“母妃，怎麽了？”贇兒有些疑惑地看著她，卻還是聽話地走了過去。
\t“你父皇剛剛說的話，你信了？”姒嬪抓住贇兒的雙手，冰涼的溫度隨著她的話一並傳給了贇兒——她的女兒，是不可以這麽單純的。
\t“……沒有完全信。”贇兒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畢竟這是父皇第一次這樣做，第一次對自己和母後流露出這樣的疼惜——要她完全去相信，怎麽可能呢。
\t“完全不要信！”姒嬪嚴肅地糾正她，語氣堅定不由質疑。
\t“為什麽？”父皇並沒有罰她，不是嗎？她以為自己死定了，現在卻似得到了赦免般地鬆了口氣，好不容易可以鬆口氣，弦又要繃緊了嗎？
\t“沒有為什麽，相信母妃。”姒嬪沒有多做解釋，隻是牢牢地握住了贇兒的雙手，“你父皇今日說的，你就當沒有聽到，一切還是照我們說好的去做。明白嗎？”
\t贇兒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別開頭，淡淡地扯了扯嘴角，不動聲色地抽出了手。
\t姒嬪一驚，“怎麽了？”
\t“對不起，母妃。”贇兒低頭，沒有再看她。
\t“怎麽了？”姒嬪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預感——難道說——\t“我不想那樣去做了，真的，”贇兒有些痛苦地說著，“我們為什麽不能相信父皇呢？哪怕一絲一毫？為什麽我們要去防備要去算計所有人呢？”
\t“贇兒！”
\t“母妃，父皇從來沒有這樣和我說過話，我好想去珍惜啊，”贇兒說著跪倒在了姒嬪的跟前，“能不能，就相信他這一次？”
\t“不能！”姒嬪重重地拒絕了她，同時猛地站起了身，轉身背對著她走向一旁。
\t“為什麽？他是我的父皇啊！”雖然他更是個利欲熏心的殘暴君主，但剛剛那一番話讓她相信，他心裏還是有一處柔軟的地方，他是可以疼愛自己的。
\t“不！他不是！”姒嬪的眼神變得死寂一樣駭人，裏麵非但有怨氣還有仇恨，死死地盯著不遠處檀木架子上一個琉璃花瓶，“他是個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