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割席而睡
見墨妄塵動了火氣,夏惟音伸手堵住他的嘴,輕輕搖頭。
“未必是你義父指使的。你想想,當初在德鎮時他都敢在眾人麵前用弓射我,如今又怎會畏首畏尾派人暗襲?而且,他也不會放著楚逸、百裏這等高手不用,去找個射箭前都能被察覺的笨蛋來。”
墨妄塵皺著眉不說話,依舊心事重重。
外麵天色漸晚,夏惟音匆匆忙忙吃了幾口熏肉和幹糧,就著冷水簡單梳洗後,伏到案上專心致誌研究幾冊破舊書籍。
“在看什麽?”墨妄塵忍不住問道。
“兵法書,還有袞城附近地勢圖。”夏惟音頭也不抬,悶聲道,“百裏人特別好,我說想看他就想方設法去弄。上午說的,下午他就送來了,還一下子拿來這麽多,足夠我看幾天了。”
墨妄塵失聲笑道:“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想看兵法書了?是覺得我們複國軍幾位將軍能力不行嗎?還是打算以後當個賢內助?”
“說這種話怎麽都不會感到害臊?你的臉皮要比德鎮更加難攻破。”夏惟音抬頭白了他一眼,很快又低頭沉浸在兵法地勢之中。
帳內一時安靜,墨妄塵側身半躺,以手撐額,目光始終流連在夏惟音臉上,唇邊勾勒出寧和笑意。
被人盯視的感覺很不自在,夏惟音又是個過於敏感的人,沒過多一會兒就不得不放下書,無可奈何看向墨妄塵:“總看著我幹什麽?你累了就早些休息,再看一會兒我也睡了。”
“你不睡,我也不睡,好不容易才能同居一處的。”
墨妄塵索性起身坐到矮案對麵,還是老樣子,她頂著書看,他盯著她看。
到最後,夏惟音終於被他盯得無奈,放下書起身:“你再這麽盯著我,我可要回到自己帳中了。”
楚陽關不肯認同他們之間關係,當然也不會主動給他們安排到同一間營帳裏,是在墨妄塵執意要求下,夏惟音才同意搬到他這裏住的……有一部分原因也在於,楚陽關給她安排的營帳實在太狹窄、簡陋,根本就不像人住的地方。
“我不看你了,你也不許再看書。”墨妄塵故意誇張地把視線投向帳頂,伸了個懶腰,“熄燈吧,黑暗中聊幾句就睡著了,我累得很。”
看他著實很疲憊,夏惟音點點頭,走到營帳角落,打開木箱抱出一床被褥。
“你這是幹什麽?”墨妄塵哭笑不得。
“當然是睡覺。”在與墨妄塵相距般半步遠的地方,夏惟音又攤開一張地鋪,擺好枕頭、撣開被子,衣衫夜不脫,直接鑽進被窩裏。
墨妄塵捂住眼睛,一聲長歎:“我又小瞧你了,早該猜到的,你那麽輕易就答應搬過來住絕對有問題!”
“你才有問題呢,難道一開始就打算趁機揩油嗎?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夏惟音翻翻白眼,一揮衣袖,油燈噗地熄滅。
黑暗中,萬籟俱寂,一片靜謐。
“惟音。”少頃,墨妄塵微啞嗓音低低響起,略帶幾分猶豫,“我……什麽時候才可以?”
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夏惟音卻明白他問的是什麽。
對男人而言,魚水之歡顯然是確定關係的重要手段之一,而墨妄塵此時最急迫的就是把她牢牢拴住,和他的人生捆綁在一起,一輩子。
幽幽歎口氣,夏惟音翻身麵向墨妄塵:“等你義父認可之後吧。他畢竟是撫養你長大的人,我不想因為我讓你們父子二人有什麽矛盾。”
“我們四個的脾氣都有種倔勁兒,全是義父熏染的,要想說服他老人家,可能要花費的時間……”苦笑一聲,墨妄塵沒有接著說下去。
楚陽關一心想要複興穎闌國,骨子裏也繼承了已經滅亡的前朝痕跡,要想說服他認同夏惟音,放棄對墨妄塵與景纓之間婚約的堅持,的確不是件容易辦到的事。
又是一陣相對無話的沉默後,墨妄塵忽然伸出手,平陳在兩張地鋪之間:“手。”
夏惟音看不清他動作,卻鬼使神差地伸手遞過去,正好落在他掌心裏。
就快要到秋天了,夜風已經轉涼,營帳裏也不是很暖,墨妄塵掌心那份溫度恰到好處地暖著夏惟音,從手背到心裏。
夏惟音很眷戀這種感覺,有他守在身邊,她就會很安心睡去。
一夜沉睡,無風無雨。
第二天一早,夏惟音被帳外早起的鳥兒鳴叫聲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熟悉麵孔赫然出現在眼前。
很近,不過咫尺距離。
深吸口氣,夏惟音毫不猶豫一腳踢過去,半夢半醒中的墨妄塵骨碌碌滾出地鋪,直到矮案腳下才停住。
躺在地聲悶哼幾聲,墨妄塵才揉著腦袋慢慢坐起,睡眼朦朧地打了個哈欠:“做惡夢了?怎麽還帶亂踢人的?”
“這是你幹的?”夏惟音指了指地上已經挨到一起的兩張地鋪。
墨妄塵一臉嫌棄:“大驚小怪的,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夜裏有些涼,我怕你會冷,所以挪到一起挨著取暖,有什麽問題嗎?”
連著翻了兩個白眼,夏惟音放棄和墨妄塵理論的打算……他擺明是在耍賴皮,講理有用?
背對背迅速整理好衣衫,簡單洗漱後,夏惟音又跑到矮案前坐下,繼續研究那幾本兵法書和地圖。
墨妄塵斜眼看她,沉默片刻,搶過書丟到一旁:“勤奮得早飯都不吃了?走,我帶你出去溜一圈,看看能不能打到什麽野味。”
“我不……啊,打獵嗎?那走吧。”
聽到野味兩個字,夏惟音及時地把脫口半句的拒絕咽回肚裏,大大方方起身,一臉期待神色。
在帝都掖城時,她想象中複國軍的生活應該不至於太苦,不然墨妄塵怎麽可能大手大腳花銀子呢?然而真到了複國軍營盤時,她才明白,自己的猜測大錯特錯。
複國軍的生活,比她想象中要艱苦千百倍。
事實上,複國軍並不缺金銀珠寶。在穎闌國滅亡後,從宮中逃出來的文武官員和奴仆侍衛帶了許多值錢的東西,這些東西都被複國軍收回;再加上穎闌國遺民為支持複國軍複興大業捐贈的金銀銅錢,複國軍想要養一支部隊完全不成問題。
但他們畢竟是亡國遺民,是與最強大的晉安國抗爭的戰士,不可能隨隨便便拋頭露麵,更不敢拿著印有穎闌國號的金銀去買東西,所以多半時間裏,複國軍都是低調行事,盡可能不和外人有所接觸的。
糧食,馬料,輜重,兵器,所有一切都要盡可能減少消耗與購買次數,省吃儉用在所難免。
在與楚陽關等人同行,之後又到複國軍營盤這幾天,夏惟音每天吃的都是又幹又硬還散發著黴味的幹糧,以及一天僅有一塊的硬邦邦熏肉,這還是墨妄塵省下來特地留給她的。
幾天下來,難免厭煩,幾乎沒有油水的腸胃早就發出不滿抗議。
“這附近的林子裏都有什麽野味?好打嗎?”整顆心都被野味填滿的夏惟音異常活躍,兩隻眼睛閃亮,迫不及待掀起帳簾往外走。
墨妄塵跟在她身後,拎起箭筒笑道:“你別說話了,小心饞蟲從你嘴裏掉出……景纓?”
眼見墨妄塵笑容化作驚詫,夏惟音望向營帳外。
景纓就在營帳外站著,仍是一身豔麗紅裙,帶些嬰兒肥的可愛臉頰通紅一片,烏溜溜的眼珠緊緊盯住夏惟音。
“為什麽她在你帳裏?”景纓語氣急促,顯然十分惱火。
墨妄塵故作輕鬆道:“不在我帳裏還能在哪兒?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後你會慢慢習慣的。”
“真討厭!”捂住耳朵低吼一聲,景纓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好不容易停下來,眼圈裏竟然有了水汪汪一片,“我再也不信你了,你隻會騙我,從小到大總是在騙我!除了義父外,我最討厭的就是你……看什麽?還有你一個!最討厭你們倆!”
景纓鬧起脾氣來就像個小孩子,夏惟音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默默看向墨妄塵,也如她一樣無可奈何。
大吼大叫鬧了一番後,景纓開始大滴大滴掉眼淚,不像尋常少女那樣一點點拭淚啜泣,居然也跟小孩子一樣,雙手手背輪番揉著眼睛放聲大哭。
夏惟音又深深看了墨妄塵一眼。
她忽然覺得,墨妄塵能熬過這麽多年,也挺不容易的。
“好了,景纓,別哭了。”終歸是一起長大的,墨妄塵實在不忍心放任景纓哭泣,低低安慰一句,正想要上前哄一哄時卻被夏惟音拉住。
淡淡搖頭,夏惟音以目光示意墨妄塵不要理會,又悄悄指了指身後不遠處。
墨妄塵帶著困惑往那邊瞧去,很快就明白夏惟音用意,輕輕點了下頭,收回腳步重咳一聲,低道:“哭吧,哭夠就不會不開心了。”
景纓肩膀顫了一下,哭聲突然止住。
墨妄塵扭開頭,刻意不去看她……或者該說,他根本不需要看,他知道此時的景纓必定滿臉淚痕,卻因為他那句話倔強地不肯繼續哭泣。
“你先走。”夏惟音在墨妄塵耳邊低語一句,而後彎下腰,借著遞汗巾的動作,又在景纓耳邊說了句話。
很快,夏惟音追上先走一步的墨妄塵,笑得春風得意。
墨妄塵不解,走得遠些時躲到樹後悄悄回頭看去,正看見之前就偷偷跟在他們後麵的楚逸已經到了景纓麵前,笨拙地安慰著哭泣不止的少女。
“你早知道楚逸會出來,是吧?”微微感慨一聲,墨妄塵好奇道,“剛才你跟景纓說了什麽?”
夏惟音聳聳肩,神神秘秘眨了下眼。
“我對她說,隻有真正喜歡她的人才會安慰她,不管出了什麽事,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