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算盡,到頭來卻說要把她交給墨妄塵,這可能嗎?
夏惟音無從猜測蕭君眠的意圖,也不知道該不該再相信他說的話,她感到疲憊,什麽都不願再多去揣測。
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似乎都在慢慢失去。
離開地牢的蕭君眠同樣失魂落魄,有些後悔臨走時說出的那句話,然而話如覆水,再難收回,把夏惟音交換給墨妄塵的想法,在他心裏盤旋越久就越強烈。
一如他囚禁夏惟音第二日,莫思歸來找他時所說的那句話。
真正愛一個人,就不該去傷害她,而是為她著想,給她幸福。
哪怕,陪著她一起幸福的人,不是自己。
東宮寢殿的冷清一如既往,蕭君眠趁著心意還未改變,連夜讓人喚醒蘇雪喬,一包藥遞到她麵前。
“我不清楚你腹中骨肉是誰的,也不想追究,在外人發現之前打掉,我可以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從今往後,你繼續當你的蘇良娣,不會再有其他人來跟你爭寵,也沒有人能夠高過你的地位。但同樣,你也不用覬覦太子妃之位,這世上,隻有一個女人有資格做我妻子,而那個人,永遠不會是你。”
蕭君眠異常冷靜,每一句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出口的,也正因如此,其中每一個字都讓蘇雪喬既高興,又止不住妒火中燒。
喜的,是他同意她留下,不再趕她離開,她還能在他身邊看日出日落。
怒的,是他如此絕情,竟連她私通外人身懷六甲都不在乎,仿佛她隻是個毫無關係的女人。
他所愛的,所恨的,所有一切仍在夏惟音那裏,沒有任何改變。
憤怒也好,狂喜也罷,蘇雪喬早就學會不動聲色,聽著蕭君眠冰冷語氣,露出比蓮花更純潔的表情:“殿下放棄夏家妹妹了嗎?”
蕭君眠冷笑:“如此,不是正如你所願?”
“雪喬一心一意為殿下考慮,從不曾為自己做些什麽。”垂下眉眼,蘇雪喬緩緩跪地,“雪喬與夏家妹妹關係匪淺,知道許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才會希望殿下放手,不要再執拗於她,殿下卻認為這是雪喬的自私嫉妒……”
“是嗎?說得好聽,你做的又如何呢?”蕭君眠捏住蘇雪喬下頜,冷冷與她對視,“引誘我要了你一次,那之後你就四處炫耀,甚至弄出一個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孩子,這也是為了我?向惟音哭訴抱怨,讓她憤怒於我,這也是為了我?”
蘇雪喬咬咬牙,挺起胸膛:“是!這也是為了殿下!”
蕭君眠放開手,帶著厭煩表情後退,慢慢坐到椅中:“好,那我就聽你說說,你究竟知道些什麽才會這麽做。蘇雪喬,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是生是死,是去是留,都在你的回答裏。”
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一絲絲傳來的劇痛讓蘇雪喬竭力保持清醒鎮定,仰頭望向蕭君眠,把早就準備好的滿腔謊言一一道來。
“殿下不是一直困惑夏家妹妹與墨妄塵的關係嗎?我可以明確告訴殿下,早在入宮之前夏家妹妹就認識墨妄塵,他們之間,絕非夏家妹妹所說僅僅是恩人與被救的關係。”
蕭君眠的手指不著痕跡微顫一下,麵上仍是麻木神情。
“哦?是嗎?那你再說說,他們究竟是個什麽關係。”
“夏家妹妹進入東宮是否是受墨妄塵指使,這點不得而知,我隻知道他們將常見麵,東宮圍牆也好,侍衛也罷,根本就攔不住墨妄塵潛入。至於他們私會時過做什麽,我想殿下應該能猜到。”
蘇雪喬話音才一落地,蕭君眠陡然站起,毫不留情一腳踢在她肩頭。
那一腳又重又狠,蘇雪喬身子單薄自然扛不住,一下向後跌倒在地,按著肩膀麵色慘白。
“你再胡亂說句試試!”蕭君眠目光狠厲,雙手緊緊握拳,又是一腳踢了下去。
女子諸多罪名裏,最不名譽的便是淫亂之罪,蘇雪喬剛才的意思是在暗示,夏惟音曾與墨妄塵私下見麵,多次做出不軌之事。
如此難聽的說法,蕭君眠自然惱羞成怒,接連幾腳下去仍不解氣,胸口起伏不定,麵色鐵青。
無論誰說她一句不好,他都無法忍耐。
蘇雪喬忍著痛,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等到蕭君眠累了,怒氣漸漸消退,這才抱著疼到幾乎失去知覺的手臂又爬回他麵前,端端正正跪坐:“雪喬所說,全都是夏家妹妹親口告訴我的。早在她進宮之前就已經於墨妄塵有了夫妻之實,殿下若不相信,何不去親口問問她?”
“要我親自去侮辱她嗎?”蕭君眠氣極反笑。
然而他的冷笑中,顯然有幾縷慌張味道。
那種味道源自猜疑,且越是對所在意重視的人,就會越深重。
蘇雪喬偷偷看著他眸中漸漸彌散的慌亂,一陣陣愉悅之感在心底蕩漾開去,麵上,卻還是那種受了委屈又甘願隱忍的淒苦神情。
“殿下是害怕說出來會讓夏家妹妹羞愧憎恨,那好,我去問,殿下躲在一旁聽著,這樣總可以了嗎?”
蕭君眠久久凝視蘇雪喬蒼白容顏,似是想看透她的筋皮骨肉,想看到她魂魄深處。
可惜的是,他什麽都看不到,蘇雪喬的從容不迫,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你去問。”半晌後,他終於鬆口,“如果惟音否認,我不會多問半句,直接將你良娣身份廢去,刺字發配,永生不準再踏入京畿之地。”
“如果夏家妹妹承認了呢?”蘇雪喬緊追不舍。
蕭君眠遲疑片刻,一字一頓道:“今日起,你,便是東宮二十四奉儀之主!”
蘇雪喬深吸口氣,緩緩起身,輕輕擦去唇角血絲,目光平靜:“殿下金口玉言,希望不會出爾反爾。”
蕭君眠不再理會蘇雪喬,負著手大步流星向地牢走去。
從蕭君眠離開到蘇雪喬出現,之間間隔不超過一個時辰,夏惟音從小憩中醒來,無聲盯著蘇雪喬款步走近。
她注意到,蘇雪喬手臂上、脖子上、臉上都有傷痕,淤血縱橫卻看不出青紫,顯然是剛剛被打的,就連走路也是一瘸一拐。
微微皺了下眉頭,夏惟音低道:“因為孩子的事嗎?果然,蘇姐姐騙了我。”
“深宮之內,最永恒的就是母憑子貴這句話。連孩子都沒有,我又有什麽憑依能保證自己永遠不被拋棄?”蘇雪喬幽幽歎息,走到鐵柵前費力跪下,緊繃的衣衫之後,總算能看出小腹些許隆起。
夏惟音稍有失神,看著蘇雪喬小腹,冷漠眼神緩和七分:“殿下同意留下這孩子了?”
“沒同意。等會兒回去之後,我就得把這孩子打掉。不過無所謂,反正是無關之人的骨肉,我並不在意。”低頭輕輕揉搓小腹,蘇雪喬語氣緩慢幽冷,“這些都是托妹妹的福,要是沒有妹妹,也就不會有這孩子,更不會有我今日將要所受痛苦。妹妹倒是好了,處處順風順水,什麽都不缺。”
“困在籠中不得自由,這也算順風順水?我該說你要求太低,還是該說你見不得別人好,就隻會怨天尤人?”
“說什麽都無所謂,我來隻是想和你說說話……在我離開帝都之前,最後和你談談心。”蘇雪喬笑笑,滿目寂寥,“妹妹可知道,我一直很羨慕你,從打咱們進宮開始,你就備受殿下關照。而我……直到不久前,殿下才能叫對我的名字。”
那些話就像毫無意義的家常,聽得夏惟音越發煩悶,索性閉上眼繼續小憩。
蘇雪喬見她不理不睬,倒也沒什麽反應,仍舊自言自語:“我如何能與妹妹相比呢?妹妹有殿下的癡愛,又與墨公子兩情相悅,哪怕身陷牢獄也是殿下舍不得碰的珍寶。說起來,妹妹應該感謝我才對,如果不是我守著妹妹的秘密,隻怕也沒有妹妹的今日。”
“原來蘇姐姐是來邀功的。”夏惟音睜眼冷笑,“隻可惜我一窮二白,沒什麽能夠給你,不然真該賞姐姐千恩萬謝才對。”
“妹妹何必把話說得這麽絕?你也不想想,要是殿下知道你與墨公子的關係,知道你們做的那些苟且之事,妹妹你還能活到現在嗎?除非妹妹打算欺騙殿下,對那件事矢口否認。”
“沒有什麽事比隱瞞與謊言更令人疲憊。如果蕭君眠想知道,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他……是,沒錯,我早就與墨妄塵有過魚水之歡。可那又如何?與他有什麽關係?”
夏惟音的視線從蘇雪喬身上慢慢轉移,移向地牢入口方向,微翹唇角帶著涼薄笑意,輕蔑,冰冷。
“殿下想知道的就是這些吧?下次不必特地派個人來套話,你問,我絕不隱瞞。”
地牢入口,一襲淡薄影子晃了晃,旋即消失不見。
蘇雪喬起身,得意表情毫不掩飾,映在夏惟音黑色眸中顯得那樣陌生。
她和她都知道,蕭君眠已經離開,有些偽裝,已經可以卸去。
“夏惟音,其實你本可以躲過這一劫,隻要你遠離帝都不再回來。你不在時,這帝都風平浪靜,就算殿下被貶為王我也甘願陪他受苦,所有一切幸福,都是被你給破壞的。所以你就別怪我狠心了,你的幸福,我定會親手毀掉!”
“這就是你最終目的?”夏惟音仰頭,眉目清淡,“想殺我根本不需要這麽大費周章,直接告訴蕭君眠不就好了嗎?以你的陰險狡詐,想要陷害我豈不是易如反掌?”
蘇雪喬突然發出不屑笑聲,悅耳如鈴,卻聽得夏惟音陣陣心寒。
“我為什麽要害死你?我說了,我想做的是親手毀掉你的幸福,而不是你這條賤命。慢慢看著吧,夏惟音,親眼看看你所愛的男人,是如何被一個愛你愛到失去理智的男人殺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