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鳳還朝
晨光初起,幾道人影提前結束歡喜堂靜謐,兩前兩後往嵐城城門行去。
“夏姑娘的能力品行,閣中子弟有目共睹,就連閣主也希望夏姑娘留下,所以才特許了三月期限。隻要夏姑娘三個月內返回玉廷閣,歡喜堂副堂主之位,仍會為夏姑娘保留。”
“帝都情況不明,具體要耽擱多久我也不清楚。”夏惟音背好包袱,朝裴挽長揖一禮,“這段期間承蒙裴堂主指點照顧,夏惟音感激不盡。隻要太子殿下那邊安定下來,我會立刻返回。”
林慕染話不多,一路沉默陪送,待到夏惟音和夏博淵出了城門跨上馬,她才走上近前將幾樣打磨精致的暗器塞給夏惟音。
“你的功夫雜而不精,遇上高手容易有危險。這些收好,許是以後會用到。還有……”輕咬嘴唇稍作猶豫,林慕染輕聲道,“那些男人的事,不該管的就別去管,你隻要對喜歡的人好就行。別讓自己太累。”
夏惟音點點頭,頗有幾分敷衍味道,而後向夏博淵使個眼色,二人縱馬朝著帝都方向疾馳而去。
三個月而已,她怎麽也沒想到,帝都的局勢會發生那麽大變化。
蕭君眠還沒有被罷黜太子之位那段時間,每天處理完國事後,不是跑到寂林一個人待到深夜,就是窩在寢殿裏酗酒,喝得很凶。
如此巨大變化,皇帝不會察覺不出,幾次或明或暗提點也不見蕭君眠改正,心裏難免不悅。偏在這時蕭君眠屢屢犯錯,又是批錯折子,又是下錯敕令,再加上南部重鎮失守,即便被罰也罰得有理有據。
不過是一個人的離開罷了,竟會讓深受百姓擁戴的賢明太子混亂到這般地步,夏惟音實在難以預料,也正因如此,才敦促她匆匆作出決定。
她要回去,回到蕭君眠身邊。
“惟音,你回去,殿下一定會很高興,到時候就不怕肅親王再掀風作浪了。”夏博淵心情舒暢,瘦下一圈的麵頰笑意濃濃。
夏惟音淡道:“我隻說會回去,但沒說要與殿下見麵。”
“什麽意思?”夏博淵愣了愣,“難道你還能蒙著臉麵不成?”
“我是已經‘死去’的人,不該再出現,尤其是殿下麵前。”望著前方迢迢路途,夏惟音目色沉靜,“大哥不是說,肅親王是受墨妄塵指使,步步為營才逼迫殿下到如今地步的嗎?那麽我要做的就隻是阻止墨妄塵,而非去往殿下身邊。”
至於究竟能不能阻止,就算阻止又能到什麽程度,夏惟音心裏並沒有底。
她隻能盡力而為,竭盡所能斡旋於蕭君眠和墨妄塵之間……聽來荒唐至極,卻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前提是,那兩個人都足夠重視她。
從嵐城到掖城,整整十天的路,兩個人用了不到六天跑完,即便如此,夏惟音仍覺得來遲一步。
“王爺五日前就已經隨軍出發,前往南部平亂。”東宮之外,新掛上門牌不久的辰和王府內,夏惟音見到久別的蘇雪喬,音容氣質,宛若一家主母。
夏惟音還不習慣叫蕭君眠為王爺,看蘇雪喬平淡表情,卻好像已然接受。
“我會想盡一切辦法保殿下安全,蘇姐姐盡管放心。”看了眼蘇雪喬刻意護住的小腹,夏惟音似有所悟,輕道,“蘇姐姐……有了殿下的骨肉嗎?”
蘇雪喬低頭,高高盤起的發髻間一絲烏發垂落,隨手拊到耳後,雪白頸項上三兩處紅色痕跡掩在衣領內若隱若現。
“妹妹失蹤後我便得了王爺恩寵。前幾日總覺頭昏無力,找來大夫查看方才得知已有身孕,隻可惜,還未來得及告訴王爺,王爺就去往南部戴罪立功了。”
夏惟音從夏博淵那裏得知了蘇雪喬的事,微微驚訝於蕭君眠竟會冊封她和唐婉儀為良娣,卻忍不住感到高興。
在她看來,蘇雪喬無疑是最適合蕭君眠的賢內助。
看看安安靜靜沒什麽動靜的內堂,夏惟音挽住蘇雪喬的手:“唐婉儀呢?她有沒有為難你?”
“她不在。王爺被免去太子之位當天,她就借口身子不適回娘家了。”蘇雪喬不著痕跡抽回手,勉強笑道,“你要追王爺就快去吧,現在走大概還來得及。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就算不為別的,也要為王爺的骨肉考慮啊!”
夏惟音鬆口氣點點頭,又不放心叮囑幾句,而後和夏博淵一起匆匆離開。
兄妹二人前腳一走,蘇雪喬立刻散去笑容,換做一臉冰冷麻木:“燕喜,去找兩個腿腳利落的人跟著,有什麽情況及時回報。”
侍女應了一聲,看看左右無人,小聲道:“蘇夫人,唐夫人一直在廂房裏鬧騰,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餓了她三天,還有力氣叫罵嗎?走吧,過去看看,怎麽也是同侍一夫的姐妹,不該失了禮節。”蘇雪喬放下手,平坦小腹暴露無遺。
偌大的辰和王府裏總共也沒多少仆從,白日裏冷冷清清,到了傍晚更顯寥落。
蘇雪喬在燕喜攙扶下走到三進院西廂房,微微揚手,門口小奴解下鎖鏈打開房門,唐婉儀嘶啞叫罵聲立刻衝了出來。
“蘇雪喬!你個小賤人!以為比我早幾日冊封就自以為是了嗎?我告訴你,有我在,這王府就沒有你容身之地的!”
“論年紀,我長你一歲;論輩分,我比你更早冊封良娣;論資曆,我曾侍奉王爺同寢,而你,隻有一個空名罷了。”蘇雪喬緩步走進屋內,漠然目光輕蔑俯視,“想在王府生活下去,你就得守這裏的規矩,再有一次公然頂撞我的事,處罰可就不止禁足這麽簡單了。”
身為太師孫女,唐婉儀骨子裏都透著傲氣,被一個出身普通的女子嗬斥自然氣得不行:“蘇雪喬!給你臉了是吧?少仗著蕭君眠睡過你來壓我!你算個什麽東西?還不是背著蕭君眠跟其他男人鬼混?”
激憤之下,唐婉儀粗魯抓起桌上茶杯,揚手就往蘇雪喬額頭上砸去。
燕喜見情況不好,急忙擋到蘇雪喬身前,額上不偏不倚挨了一下,登時血流如注。
蘇雪喬僥幸躲過一劫,既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為燕喜受傷大呼小叫,而是趁唐婉儀呆愣的一瞬間撿起桌上茶杯碎片,穩而精準地朝唐婉儀手背狠狠刺下。
茶杯碎片鋒利如刀,瞬間穿透唐婉儀手背皮肉,殷紅血液慢慢擴散,將茶桌大半染紅。
唐婉儀嚇得呆住,過了好半天才發出一聲尖銳慘叫,疼得淚水橫流。
“唐婉儀,我留你活著不是為了讓你惹是生非的。”
蘇雪喬麵無表情,用力抽出茶杯碎片丟掉,又拎起茶壺,半壺涼茶全部澆到唐婉儀手背傷口上。
“從前旁人欺我,我從不還口;而今我終於明白,人善被人欺,到最後都是好人不得善終,要活下去,我就必須比你們都狠毒。你記著,從今往後,王府我說了算,而不是你,你要活著,就得聽我的話、做我吩咐的事,否則……留著你,不如留一具屍體。”
唐婉儀臉色煞白,早就失去與她爭執的力氣,燕喜也被兩個小奴架走去醫治。
蘇雪喬轉身走到門口,麵對即將落下的夕陽,唇角挑起一絲陰冷弧度:“礙我路的,與我爭的,奪我所愛的,你們都要死。”
那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夏惟音走出王府很遠依然聽得清楚,但她並不知道慘叫聲源自誰,又從哪裏傳來。
當務之急,是盡快追上去往南部平叛的蕭君眠,盡量避免他與墨妄塵交鋒。
兩者相爭必有一傷,誰敗,都不是她想看到的結果。
駿馬駛過長街,眼看就要轉進下一條街巷時,夏惟音餘光瞥見街角有兩個鬼鬼祟祟身影。
定睛一看,夏惟音倒吸口氣,連忙放慢馬速轉身對夏博淵道:“險些又忘記要事。這趟回來匆忙,也沒來得及到家看看,還不知道爹爹有多擔心呢。大哥回家去和爹爹說上一聲吧,正好我也要去一品樓找莫老板打探些消息,一個時辰後咱們城南門口見。”
夏博淵以為她對安平侯仍懷有芥蒂,也不便強求,稍作思忖後獨自策馬趕回侯府,夏惟音則跳下馬,快速走到那兩個鬼祟之人麵前。
“桃央,竹山,你們怎麽跑來了?”
深深一個擁抱後,桃央揉著泛紅眼圈,抽噎道:“還不是為了尋小姐您嗎?您說走就走,把我和竹山丟給莫老板,你可知這幾個月我和竹山是怎麽過來的?小姐當真是個狠心人!”
“行了行了,抱怨的話以後再說,別耽誤正事!”竹山推了桃央一把,急急道,“小姐,是莫老板讓我們來的。莫老板說,您要是想去追王爺的話,最好先去這個地方一趟。”
竹山遞來一張紙條,夏惟音匆匆拆開,上麵隻寫了一行地址,就在掖城西南角落。
莫思歸喜歡故弄玄虛,但他說的話、辦的事一向可靠,若是忽略不理,很有可能錯過非常重要的細節。
深吸口氣,夏惟音再次擁抱桃央:“世道正亂,你們兩個要保重自己。這些日子我不能回家,爹爹就拜托你們照顧了,對外也不要提起我還活著的事。”
在桃央和竹山不舍目光下,夏惟音翻身上馬,直奔西南角落那處地址,而事實證明,這地方的確有去的價值。
在那間破舊房屋外,夏惟音清楚地聽到某個人的聲音傳來。
那是令她,時時刻刻在心底懷念的清冷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