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苦肉計
“雲臨城是方圓千裏地內最大城鎮,也是奉郡中心,我們玉廷閣在那裏有分部,很安全。”
離開小鎮一天一夜,已經能夠遠遠望見一座建立在高地之上的城池,林慕染為夏惟音簡單介紹後,突然勒馬調轉方向。
“剩下的路程你自己走,我要回去找裴堂主。”
按照裴挽所說,他最晚半天就會追來,可是一天一夜已經過去,始終不見他人影,也難怪林慕染擔心。
夏惟音看看身後空無一人的驛路,稍作猶豫,也調轉馬頭:“我和你一起回去。如果黃粱寨那些人是衝我來的,我總不能讓裴堂主無辜遭受連累。”
林慕染看她一眼,目光愈發冰冷:“你不僅蠢,還很自以為是。”
“說別人蠢的,往往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夏惟音毫不客氣回擊,噎得林慕染無言以對,好半晌才不甘心收回對峙視線:“倘若來的是黃粱寨那些人,裴堂主根本不會讓我護送你離開,隻憑玉廷閣三個字就能嚇得他們落荒而逃。”
“不是黃粱寨,那是誰?”夏惟音苦思冥想,困惑道,“我好像沒有和其他人結下梁子。”
“你在帝都外倒是低調行事了,在帝都時呢?你惹的人,有幾個是好欺負的?唐太師權傾半朝,門生遍地,不是皇上一句勒令辭官就能讓他徹底倒台的。要不是墨妄塵所托,裴堂主根本不會接下你這燙手山芋,無端給自己和玉廷閣找麻煩。”
林慕染少言寡語,認識這兩天來還是頭一次說這麽多話,字字如金,也讓夏惟音恍然大悟。
“唐太師那老賊還沒死?早知道當初應該讓百裏把他丟進湖裏才對。”夏惟音自言自語,頗有幾分悔意。
林慕染瞥她一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剛想揚鞭策馬原路返回,就聽遠處傳來得得馬蹄聲。
抬頭望去,正是姍姍來遲的裴挽。
裴挽臉色如常,表情卻不太好,駕馬直奔夏惟音麵前:“跟我走,現在。”
林慕染皺眉:“出了什麽事?不是要送她去雲臨城嗎?”
“計劃有變,得馬上帶她回去。”裴挽頓了頓,看夏惟音一眼,刻意壓低聲音,“小塵趕來幫我,不小心受了傷,現在在崔四姐家裏躲著。他傷得很重,我怕……怕再晚些,你就見不到他了。”
腦袋裏緊繃的弦,似乎突然斷裂了。
有那麽很長一段時間,夏惟音的腦海裏一片空白,眼看著林慕染變得擔憂的表情,看著裴挽口型不停變換,耳朵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唯一能聽見的,隻有自己越來越劇烈的心跳聲。
墨妄塵……要死了?
一個恍惚,本就不太擅長馬術的夏惟音險些從馬背上摔下,幸好林慕染眼疾手快將她扶住。
“沒事吧你?”林慕染忍不住問道。
夏惟音失神搖頭,看向裴挽,目光三分散亂,七分焦急:“我要去見他。”
裴挽用力點頭:“現在就走,耽誤不得。”
林慕染看二人一前一後往回飛奔,困惑蹙眉,好像有什麽事橫在心裏想不通;及至二人快超出視線範圍外,這才急急催馬,加速跟了上去。
回程路上,夏惟音沒有提出任何問題,隻知道悶頭趕路,連喝口水的功夫都不肯浪費。
饒是如此,三人返回小鎮時,又已過去一天一夜。
崔靈秀家距離鏢局不遠,路過鏢局時夏惟音快速掃過兩眼,看得心驚肉跳……鏢局裏外都有下人在清理打掃,已經看不出狼藉模樣,可是地上大片大片的黑紅色血跡仍在,刺鼻血腥氣息讓她難以想象,這裏究竟發生過何等慘烈的爭鬥。
那些匯聚到一起的血泊,可有一份是屬於他的?
夏惟音拚命製止自己往壞的方麵想,卻又忍不住擔心,如此殘酷的廝殺裏,墨妄塵究竟受了多嚴重的傷。
“到了。小塵就再裏屋。”不大不小的普通院落前,裴挽勒馬跳下,深吸口氣,麵色沉重,“夏姑娘,不管小塵情況怎麽樣,你都要挺住。”
裴挽的話,讓夏惟音在見到墨妄塵之前,心就涼了大半截。
從門口到裏屋,短短二十多步路,夏惟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完的。
她感覺不到身上的力量,感覺不到溫度,也感覺不到落在麵頰上的雪是多麽涼,若不是拚盡所有力氣控製著腳步,也許早就跌倒在地。
裏屋就在麵前。
那扇冰冷的木門,居然讓她猶豫半天才伸出顫抖的手緩緩推開。
門後是什麽?
是墨妄塵大難不死朝她苦笑的表情?
還是他躺在榻上雙目緊閉的蒼白麵頰?
又或者,是他再也醒不來的冰冷身軀?
門開的一刹那,夏惟音心思如電,百轉千回,無數個荒唐想法在腦海裏飛奔環繞。
最多的卻是,記憶裏他稀少而溫柔的笑容。
老舊房門發出吱嘎吱嘎刺耳聲響,更加劇了夏惟音心髒跳動,她已經做好麵對最壞結局的準備。
然而,隨著房門開啟出現在她視線中的場景,遠遠出乎她的預料。
“惟音?”光線昏暗的房中,墨妄塵手捧書卷安坐桌邊,聞聲抬頭,看見夏惟音時驚詫無比。
看他麵色表情和端坐身姿,沒有一絲一毫傷者該有的樣子。
夏惟音屏住呼吸,眨了幾下眼睛,又用力晃晃頭,確定自己很清醒沒有出現幻覺後,從牙縫裏絲絲倒吸涼氣:“你不是受傷了嗎?逗我呢?”
“我?受傷?”墨妄塵一臉莫名其妙,“我在這裏等人,好端端的受什麽傷?你騎馬顛傻了麽?”
沒有半點遲疑,夏惟音抓起腳邊花盆徑直丟了過去。
墨妄塵自然很輕鬆就躲到一旁。
得知墨妄塵安然無恙,夏惟音心口壓著的沉甸甸巨石總算落地,陡然轉身想要找裴挽問個明白,卻不幸地撞在猛然關閉的房門上。
“唔……”夏惟音捂住臉,一陣酸痛從鼻尖傳來。
她是肉體凡胎,不是鋼筋鐵骨,況且鼻子連著淚腺,這麽一撞,疼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很疼嗎?”一抹溫熱從後麵伸來,輕輕按住她的鼻子。
夏惟音悶哼一聲,用肩膀將緊貼身後的人拱開。
墨妄塵捶了下門板,無可奈何的語氣裏帶著七八分不滿抱怨:“幹什麽你?我讓你把她帶走,怎麽你反而把她帶到這裏來了?”
門外,裴挽用大鐵鏈將房門鎖死,得意洋洋抱肩背靠:“我不這麽做,你們兩個兜兜轉轉的哪百年才能見麵?就趁今天把話說個清楚明白吧,沒結果之前,你們兩個誰也別想出來。”
“又來多管閑事。”微微歎口氣,墨妄塵站在夏惟音身後沉默半晌,無聲抬手,想要去牽她的手。
夏惟音猛地甩開,轉身走到一旁,卻仍保持背對他的姿勢。
“他都對你說了?”墨妄塵跟上,又貼到她背後,這次卻沒有試圖碰觸她。
夏惟音冷硬道:“說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喜歡裝深沉,該說不該說的話都爛在肚子裏。”
“也好,免得我還要浪費口舌向你解釋。”
低下頭,墨妄塵看著空無一物的地麵,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站著,明明挨得很近,卻感覺相距萬裏。
時間一點點流逝,用木條封死的窗子上,有幾道縫隙透出夕陽西下的橘色光芒,大概就快要進入寒冷冬夜。
夏惟音站得腿腳酸麻,想要走到桌邊桌下,身子才一動立刻引起墨妄塵注意,迅速抬起頭,恰與剛轉身的她四目相對。
那一眼,尷尬無比。
夏惟音很快轉開視線,故作不在乎走到桌邊,隨手拿起書卷假裝翻看,刻意漫不經心道:“無話可說就去讓裴堂主開門,在這裏耗著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我為你浪費的時間數不清有多少,不差這一時半刻。”墨妄塵負手側身,瞥了她手上書卷一眼,輕咳一聲,“書,拿倒了。”
“我願意反著看!”夏惟音臉一紅,燙得像火燒一樣,揚手把書砸向墨妄塵。
墨妄塵微微側頭躲開襲擊,撩起眼皮,那雙深邃如夜的眼眸又與夏惟音目光相撞。
少頃,墨妄塵彎腰拾起書,態度語氣依舊淡得像是流水一般:“既然有這機會,不妨把話說開,有些事情的確我早就該想你徹底說明。”
“關於什麽?”夏惟音蹙眉問道。
“你的身世,以及我對你糾纏不休的原因。”
夏惟音浮躁心氣一刹沉靜下來。
她確實很想知道,她與墨妄塵這份孽緣的源頭在哪裏,究竟是什麽原因讓她從一個籍籍無名的侯府千金,變成站在風口浪尖上無路可退的重要人物。
“坐下說吧。”
墨妄塵臉上還有一絲憔悴之色,拉開椅子坐到對麵,疲憊地深深靠進椅中。
“簡單些說,你並非安平侯親生骨肉,而是我穎闌國朝臣之後。當年秦夫人……也就是你娘,在戰亂中被安平侯帶走,那時她正身懷六甲,腹中孩子就是你。這些年,我們從沒放棄任何一個漂泊在外的同族,你是其中比較重要的人之一。”
“因為我的生父是朝臣嗎?那為什麽當初他沒有保護好我娘?”
墨妄塵搖搖頭:“我不過比你大三歲而已,你還在你娘肚子裏時,我也一樣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自然不知道其中內情。但我知道,這些年你父親從沒有放棄過尋找你,也是他通過各種關係在一年前查到你的下落,懇求我去掖城找你的。”
夏惟音臉色白了白:“我爹……他還活著?”
“還活著,也很健康,就是有些蒼老。”墨妄塵伸手,在夏惟音習慣藏起匕首的地方輕彈一下,“這把匕首不屬於我,而是你父親讓我轉交給你的,似乎是你們家的寶貝。我本想找到你後就送你去複國軍大本營,隻是沒料到,之後會發生那麽多波折。”
想到自己在安平侯府受的苛待,再想到這世上還有個親人長長久久掛念著自己,夏惟音的心再冷硬不起來。
唯有親情,是她最不忍舍棄,不忍忘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