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求而不得
從私自放走墨妄塵到數次向蕭君眠提出辭請,夏惟音想要離開皇宮的願望最終沒能實現,反而意料之外收到一封夏博淵的信,詢問她與蕭君眠相處如何。
夏博淵不會無緣無故寫信到宮中,夏惟音推測定是蕭君眠與他說了些什麽,但蕭君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實在看不透。
夏惟音為此煩惱不已,思前想後隻能去找蘇雪喬一人商量,卻得來蘇雪喬過於平淡回應。
“從一開始你就是殿下最中意的人,就算殿下要冊你為妃也沒什麽可意外的。”蘇雪喬一邊在一人長的白布上刺繡,一邊漫不經心道,“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抗拒些什麽?殿下對你好,你還不知足嗎?”
夏惟音怎麽也沒想到,蘇雪喬會是這般冷淡態度,失神片刻,默默起身想要離開。
“惟音。”蘇雪喬在她離開前忽然開口,“你與那位墨公子,究竟是什麽關係?”
“非親非故,非敵非友,他救過我,我也救過他。”夏惟音笑笑,“該怎麽形容這種關係,我倒希望蘇姐姐能告訴我答案。”
蘇雪喬發了會兒愣,一不小心被針刺破手指,一大滴血落在布麵上,染紅了剛剛繡到一半的月季花。
“打擾蘇姐姐了,告辭。”夏惟音收回視線,再次道別。
一聲幽幽歎息傳來。
“我曾向往妹妹你的逍遙自在,羨慕你是殿下眼中至寶,可現在我才明白,這些我再怎麽渴求也無法得到的東西,於你而言不過是毫無價值的塵埃。你知道嗎,惟音?當你心甘情願為一個男人做出犧牲時,你的心就不再屬於自己了。”
“蘇姐姐是在暗示,我喜歡墨妄塵嗎?好像又沒這麽簡單。”
夏惟音收回腳步,轉身又回到屋中坐下,心不在焉撫摸著一籃子顏色各異的繡線,遲疑許久後才慢慢啟口。
“有些事,我沒有對蘇姐姐說過,也請蘇姐姐知道後不要告訴其他人。”深吸口氣,夏惟音抓緊衣角,一字一句道,“我與墨妄塵,已有過夫妻之事。”
啪嗒,繡花剪掉在地上。
蘇雪喬驚訝得無以複加,半張著嘴望向夏惟音,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你……你和墨公子竟是……”
夏惟音苦笑:“雖說我不是心甘情願,但他也不曾逼迫我,反而十分溫柔體貼。當時受情勢所逼,我也是別無選擇,為求自保隻能委身於他。而從那之後,我和他的關係就沒辦法理清了。”
蘇雪喬足足驚訝了有一盞茶的時間,恍惚慌張才漸漸平息。
接連喝了兩杯茶水壓驚,蘇雪喬看向夏惟音的目光裏,多了幾分難以形容的眼神:“殿下知道這些嗎?”
夏惟音搖頭。
“怎麽會這樣……”一聲痛苦低吟,蘇雪喬半是惱火半是哀愁,一雙素手緊緊絞在一起,“殿下這麽喜歡你,讓他知道你已經把身子給了墨公子的話……惟音,你讓我怎麽說你才好?女子貞潔最是重要,是要獻給夫君的啊!你如何對得起殿下的厚愛?”
蘇雪喬的言論引來夏惟音歎息:“我說了,情非得已而為之。再者,我沒有什麽對不起殿下的地方,我從沒想過做太子妃,對殿下也沒有半點男女之情。”
“是嗎?可他偏偏隻喜歡你。”一滴淚忽而自蘇雪喬眼角滑落,那張水靈嬌美的容顏上,掛著淒涼慘笑,“那麽多願意把所有都奉獻給他的女子,他一眼都不肯看,就隻想著你,念著你,卻不知你早把自己許給了別人……”
饒是夏惟音對感情之事再笨拙,這時也看出蘇雪喬那份求而不得的痛苦心意,一時不知所措,隻能選擇暫時回避。
“我說的有些多了,那件事,還請蘇姐姐保守秘密。”
失去最後一個能夠傾訴肺腑之言的對象,夏惟音在東宮就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漫步目的在人跡罕至的小花園裏發了會兒呆,臨近傍晚才慢悠悠返回寢殿。
蕭君眠似乎還在書房沒有回來,偌大寢殿隻有幾個太監懶洋洋打著哈欠偷懶。夏惟音徑自返回住所,才一推開門,便被裏麵站著的人瞪了一眼。
“賀蘭大人?有事嗎?怎麽招呼都不打就進來了?”有些意外於賀蘭闕的出現,夏惟音語氣略顯失禮。
賀蘭闕沒有回答,快速皺了下眉頭,沉悶道:“殿下讓我帶你去宮外市集走走,看看有沒有什麽想買的東西。”
“東宮常用物事都很齊全,沒什麽要買的。”
“這是殿下的命令。”賀蘭闕加重語氣強調,推開門,以不容反抗的口吻冷道,“不管有沒有你都要出宮一趟,如果不帶你出去,那便是我的失職,別給我找麻煩。”
知道賀蘭闕與墨妄塵是同門的關係後,夏惟音不想和他有什麽衝突矛盾,見他態度堅決,無奈之下點頭同意。
好久沒有回安平侯府,她有些想念桃央和竹山,順道回家看看也不錯。
賀蘭闕帶著夏惟音,沒有選擇平時走的路線,而是從偏僻側門離開的東宮,說是不想讓人看見再引流言蜚語,夏惟音倒也沒有太在意。
接連路過幾家店鋪都沒有走入,而且二人明顯距離市集和安平侯府方向越來越遠後,夏惟音終於意識到不太對勁。
“賀蘭大人不是奉殿下命令來找我的吧?能告訴我目的嗎?”
走到幾乎無人之處,夏惟音停下腳步,直接開口質問。
賀蘭闕手裏握著劍,慢慢回身:“沒錯,是我假傳了殿下的旨意。而且,這趟帶私自把你帶出來,我就沒打算讓你再回去。”
“理由呢?”
“因為你的存在,會讓殿下分心,必定要阻擋殿下的大業。”
以賀蘭闕對蕭君眠的忠誠,說出這種理由絕對不會讓夏惟音感到意外,夏惟音隻是沉默片刻,便坦然接受了這個回答。
隨手綰起垂腰長發,夏惟音淡道:“我先問一句,賀蘭大人憑什麽認為是我阻攔了殿下大業?我從沒有爭寵之意,也不曾覬覦太子妃位,甚至迫不及待想要離開東宮,這也是錯嗎?”
“你沒錯,錯的,是你和殿下不該相遇。”
“這麽說來,我必須為別人的錯誤背黑鍋?”夏惟音冷笑,長眸雪亮,“賀蘭大人不覺得多此一舉嗎?如果想讓我離開殿下,直接幫助我離開東宮不就好了,何必跑來揪著我不放?你應該知道,到如今最身不由己的人,是我。”
一聲微響清脆無比,賀蘭闕抵著劍鞘的拇指略一用力,泛著冷光的劍身鏗然露出半寸。
夏惟音垂下眉眼,背在腰後的手緊緊握拳。
她能清楚感覺到賀蘭闕的殺意。
“你肯自覺離開的話,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長劍徹底抽出劍鞘前,賀蘭闕低聲道,“雖然我效忠殿下,早就背上叛國之名,但我一直盡可能不去傷害留著同樣血脈的族人,對你,我更不想痛下殺手。”
“族人?”夏惟音敏感捕捉到蛛絲馬跡,挑眉追問,“你這話什麽意思?說我是你的族人,是穎闌國人?”
賀蘭闕微愣,麵上竟有幾分困惑:“怎麽,妄塵還沒有告訴你嗎?”
雲光寺遭遇之後,夏惟音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墨妄塵身份,而當賀蘭闕提出反問時,她才恍然發現,自己仍是被蒙在鼓裏的人。
而那些秘密,顯然與她有著莫大關係。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就算死,我也得死個明白吧?”夏惟音深吸口氣,試著套出秘密。
賀蘭闕有些猶豫,就是這短暫的空隙間,一道寒光突然襲來,嘭地打在劍身上。
“妄塵?”賀蘭闕臉色一變,急退數步,橫過劍護在胸口,臉色慍怒鐵青,“你居然為了個女人,要對我動手嗎?”
少頃安靜後,一道人影翩然躍上牆頭,又平穩落到夏惟音麵前。
墨妄塵一身暗色勁裝,腰間掛著三隻短劍劍鞘,其中一隻已空。
“應該是我質問賀蘭師兄才對,你居然為了仇人想要殺害同族麽?好一顆天地可鑒的赤誠忠心!”墨妄塵怒極反笑,語氣冷而狠絕,“我真想讓師父看看,當年她舍命救出的愛徒是如何認賊作父,又是如何大義滅親的!”
賀蘭闕的臉色,一刹那變得慘白。
“你……你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經曆了什麽……”片刻前的冰冷怒斥變成呢喃自語,賀蘭闕的手劇烈顫抖,眼神渙散痛苦。
夏惟音隻感覺謎團鋪天蓋地而來,幾乎將她湮沒,壓在胸口的沉悶,令得她難以喘息。
為什麽墨妄塵會用“大義滅親”這個詞?
她和賀蘭闕,又是個什麽關係?
墨妄塵一句話險些擊潰賀蘭闕,見他神情痛苦沉浸在回憶中,轉身拉住夏惟音:“走。別理他。”
沒有得到任何答案,反而牽扯出更多謎團,夏惟音當然不肯就此離開,用力一扯想要掙脫墨妄塵束縛。
她見識過墨妄塵的力氣,本以為要費上一番功夫才能掙脫,沒想到不過隨手一下,墨妄塵便鬆開了手,一絲痛苦表情在麵龐上閃過。
夏惟音倒吸口涼氣。
她突然想起,他是有重傷在身的,這才沒過幾天,定然還未痊愈。
“傷口怎麽樣了?”輕輕扶住墨妄塵,夏惟音輕聲問道。
墨妄塵臉色微微泛白,淡淡搖頭:“不想我早死,就別再和他繼續糾纏。他這人死腦筋,連我都說不通,你與他說得越多他就越不開竅。”
夏惟音回頭看賀蘭闕一眼,仍有幾分踟躕。
“行了,送我回客棧,有什麽問題我親自為你解答。”墨妄塵歎口氣,輕輕捏了下夏惟音手背。
得到他的保證,夏惟音總算肯挪動腳步。
扶著墨妄塵還沒走出十步,便聽得身後衣袂獵獵作響,一道寒氣迅猛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