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東宮劫
入宮前一夜發生的事情,夏惟音無暇多想,在榻上輾轉反側、一夜難眠,腦海裏隻有一團混沌。
一閉上眼她就會想起,墨妄塵放開她手腕時,那縷悄然離去的溫暖。
他是肅親王的人,而肅親王與蕭君眠對立,會不會是肅親王出了什麽事連累到他,所以才有官差來抓他?
在他身邊那個叫楚逸的人又是誰?
一整夜,夏惟音都在擔憂中度過,當天亮第一縷陽光照進窗子,她才發覺自己在做多麽愚蠢可笑的事情。
她……居然在為墨妄塵擔心?
這筆糊塗賬,越來越算不清楚了。
早飯過後,宮裏過來一位王尚宮帶各府入選姑娘進宮,夏博淵花了不少銀子打點王尚宮,又對夏惟音反複叮嚀,之後才依依不舍目送她離去。
這批入宮的官家女子共有四十多人,分別由十二輛雙駕馬車拉到皇宮內,之後所有人下車,跟隨王尚宮往東宮行去。
混在各家千金隊伍裏,夏惟音驚訝發現,自己比其他人要高出一頭,膚色也更加白皙,且是唯一一個素麵朝天的,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就像是天鵝群裏腿長出一截的野鴨子。
這樣的特色,也引來不少同樣身份的人側目,裏麵有幾道目光似乎不太友善,夏惟音卻沒在意。
按規矩,從官宦之家拔擢的東宮宮女,一審由尚宮挑選;一審後,隻會留下達到備選太子嬪妃資格,以及適合任命為女官的宮女,這些人,則由皇後親自審核。
夏惟音憑借沉穩氣質和不算差的容貌,順順利利過了第一重審查。
然而在第二重審查的大殿內,夏惟音沒有看到皇後,倒是看見某個介於熟悉與陌生之間的雍容身影。
“王尚宮,人都帶下去吧,不用逐個審核了。”
殿上,端坐的蕭君眠揮揮衣袖,目光鎖定在夏惟音臉上,平淡表情帶著幾許笑意,嗓音清和溫潤。
“嬪妃之流,我實在懶得去挑選,你們看著辦吧。至於女官……去年東宮補入四位女官,人數已經足夠,今年東宮的內侍女官,隻留安平侯府夏侯爺之女一人就好。”
這番話,自然引來滿堂嘩然。
沒有選拔,沒有考驗,盡管夏惟音早就得知蕭君眠的安排,卻還是有些意外……畢竟內侍女官與普通女官,又是不同的深意。
再之後,其他女子被帶入別院進行身體檢查,夏惟音則留在殿中,由老女官進行德行上的詢問。
這樣與蕭君眠匆匆忙忙見上一麵,話都沒說,轉眼又是分別。
很快,夏惟音意識到,受到特殊待遇未必就是好事。
她一進宮就成了風口浪尖上的人物,午後隨老宮女去東宮熟悉環境時,一路上不少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多半都是冷嘲熱諷的目光。
誰讓她是太子親點的女官呢?而且還是內侍……
走過東宮殿前時,經過嚴格審核最終留在宮中的那批官宦千金正好走進,走在最前麵的人看了夏惟音一眼,哧地冷笑。
“呦,這就是你們說那位?能讓太子殿下格外青睞,我還以為是什麽絕色美人呢,這會兒仔細看看,總感覺連最低賤的宮女都不如。”
“是啊,也不知道今年是怎麽選的,不幹不淨的女人居然都混了進來,就不怕抹黑了六宮風氣?”
“聽說夏將軍與太子殿下關係極好,如今看來消息不假,否則也不至於連這種貨色都能進宮。”
“好在女官不挑身子,不然啊,就憑某人的爛名聲,我們恐怕還沒機會見到這等‘國色’呢!”
滿含酸味的譏諷一句接一句,夏惟音隻當耳邊蒼蠅在叫,目不斜視直走過去。
挑事的女子見她不把自己放在眼裏,臉色一青,在與夏惟音擦肩而過時悄悄伸出腳,想要將她絆倒。
夏惟音把對方舉動心思看得一清二楚,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冷笑,不躲也不閃,隻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狠狠一腳踩下去。
“啊……”
那女子尖聲慘叫,抱著腳嗵地摔倒,後麵的人立刻亂了手腳,指著夏惟音破口大罵。
“你算個什麽東西!竟敢欺負太師家大小姐!”
“未婚先孕的蕩婦,還有臉活著,我要是你早就抹脖子自盡了!哪來的臉皮入宮?”
夏惟音眉梢輕揚:“紅口白牙就知道造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你們倒是指給我看看,我哪裏孕著孩子?難不成被你們挖出來吃掉了?”
“你、你這殘忍毒婦!瘋子!”
“安平侯府名聲都是讓你敗壞的!不要臉的女人!”
一群女人七嘴八舌咒罵不休,夏惟音置若罔聞,抱著肩膀泰然自若。
“怎麽回事?剛入宮就嘰嘰喳喳的壞了安寧,都不懂宮中規矩禮數嗎?”
一聲平淡卻威嚴的斥責傳來,所有人都停住吵鬧,露出畏懼表情,轉身向後麵走來的人齊齊跪倒:“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夏惟音也隨眾人跪下,但動作十分不規範,又是在一群人之外單獨跪著,所以倍顯突兀。
皇後環視一圈,見夏惟音動作生硬,微微不滿,低頭冷睨:“是你在鬧事?”
不等夏惟音回答,太師之女跪著蹭到皇後身邊,假惺惺哭泣道:“皇後娘娘要給婉儀做主啊!這女子非說我礙了她的路,凶神惡煞一腳踩過來,我的腳都被她踩傷了!”
“是唐太師家的小婉儀啊,快起來。”皇後扶起唐婉儀,怨責目光瞥向夏惟音,“大膽奴才,光天化日竟敢如此猖狂!說,是哪家教出來你這種惡人的?”
唐婉儀裝模作樣道:“她是安平侯府三小姐夏惟音。皇後娘娘千萬別責怪夏侯爺,夏侯爺是個好人,隻是這位三小姐……平日裏常聽有人說起,她素行不良,進宮之前就不太幹淨,夏侯爺一定也很為難。”
夏惟音翻了個白眼,眼神滿是厭煩。
剛才她不該踩這女人的腳,應該直接踩爛那張搬弄是非的嘴才對!
夏惟音並不知道唐婉儀來頭多大,但看一同來的人絕大多數為她說話,連皇後都對她十分親近,顯然不是自己一張嘴能辯解得過的,索性一言不發。
說多了,反倒要吃苦頭。
皇後身邊的女官也有說明,夏惟音是太子蕭君眠親點的女史,不過沒有什麽用處,皇後看夏惟音的眼神,依舊充滿深深厭惡。
“仗著太子親點就敢目中無人、為所欲為嗎?袁尚宮呢?好好調教調教這丫頭,讓她明白什麽叫規矩!”
一個老女官應了一聲,冷冷看夏惟音一眼,從袖口裏摸出幾隻鋥亮的銅夾子。
那幾個夾子有鳥蛋大小,兩排夾子口呈鋸齒狀,尖銳鋒利,一旦夾在皮膚上,必定會咬破皮膚深入血肉裏。
袁尚宮步步逼近,夏惟音皺起眉頭,有幾分猶豫。
她沒犯錯,自然不該吃苦頭受罰;但這宮中並不是人人都講道理,她若敢反抗,恐怕隻會招來更殘酷懲罰。
夏惟音進退兩難時,突然有個姑娘跪到她前麵,攔住袁尚宮去路。
“啟稟皇後娘娘,事實與唐小姐說的不符。安平侯府家三小姐被惡言相向在先,又被故意攔阻,所以才會不小心踩到唐小姐,並非故意挑事。”
皇後眉頭緊皺:“你又是什麽人?”
“奴婢是陳屏郡守之女蘇雪喬。”那女子言語輕柔,字字清晰,一派大家閨秀風範。
“蘇雪喬……原來就是你啊!”皇後怒容退去,換上一副柔和笑容,“快起來,本宮還惦念你繡的那幅春江白鶴圖呢!你這丫頭,怎麽不直接去找本宮,何必跟一群人混在這裏等著?”
蘇雪喬謙卑回應,而後猶猶豫豫回頭看看夏惟音:“皇後娘娘,她……”
“她是她,你是你,你又沒犯錯,本宮心裏有數。”皇後稍稍收起笑容,看向夏惟音時,又是一副冰冷嚴厲態度,“袁尚宮,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別等本宮說第二遍!”
袁尚宮唯唯諾諾應了一聲,繞過蘇雪喬,捏著夾子就往夏惟音耳垂伸去。
耳垂肉嫩,一夾就破,掩蓋在頭發下又不容易發現,這種陰損招數,相當符合後宮虐待卻不為人知的可怕風氣。
夏惟音知道自己應該息事寧人,也記得前一夜墨妄塵的叮囑。
然而當袁尚宮手指碰觸到她皮膚的刹那,埋藏在她骨子裏的倔強血脈作祟,竟讓她下意識握住袁尚宮手腕,狠狠扭向一旁。
“哎呦呦……放、放手!你這死丫頭!”袁尚宮疼得直叫喚,臉色頓時慘白。
“放肆!反了天了!”皇後臉色一沉,怒道,“來人!把這大膽包天的奴才往死裏打!”
蘇雪喬倒吸口氣,哀求道:“皇後娘娘息怒,她是太子殿下親點的女官啊!”
“太子那邊本宮自有解釋,你們隻管按本宮命令行事!”皇後一甩廣袖,惡狠狠道,“不給她點顏色看看,以後這後宮,還不得被她鬧翻天?”
眼看一群太監宮女圍上來,夏惟音徹底冷靜,深吸口氣,沉下眼眸:“敢問皇後娘娘,後宮是規矩重要,還是是非道理重要?一個巴掌拍不響,既然有紛爭,為什麽不問青紅皂白隻罰我一個?”
“本宮竟要你來教訓嗎?你們還看什麽?打!”
見皇後氣得發抖,隨侍太監立刻掏出鞭子,照著夏惟音頭頂狠抽過去。
夏惟音正猶豫要不要還手,驀地一隻大掌伸來,在她滿臉開花之前將鞭子緊緊攥住。
啪嗒,鞭子被丟在地上,執鞭的小太監也被打了一耳光,卻連問都不敢問一句,哭喪著臉連連後退:“太、太子殿下……”
“什麽事惹母後如此生氣,竟要對剛入宮的女官大打出手?”
蕭君眠迎著眾人詫異目光,不著痕跡擋到夏惟音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