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二章 點頭、磕頭
姓金的老神醫有些詫異,現成的救命仙師擺在商城不求,偏要山遠水遠去找素無交集的武當山求藥,這不是缺心眼兒麽?
“如何?莫非殷小姐跟龍虎山那位小師叔,有過節?”
他是真的想借殷南庚續命的機會,見見傳聞中天賦異稟且能拿針灸把植物人紮成正常人的林家少爺,當然希望殷家人去找林立,而不是奔到鄂州求武當派。
殷傲給了老婆一個安慰的眼神,對老神醫說道:“您可能不知道,林立來商城就是為了殷家,嶽父一氣之下病倒,也是因為林立。殷家現在內憂外患,其實就是十五年前仇恨結的果。”
金神醫中年時遊走四方懸壺濟世,四十幾歲便深居紅牆為朝廷的肱股老人維持健康,對京都發生的大小事或許還能有所耳聞,西北西南就太遠了,並不知曉十五年前四大家族圍攻唐城林家那段過往,殷傲簡短截說講了講當年的糾葛,金神醫人老心不老,腦子轉得很快便明白了殷子脩剛才為何苦笑。
比起去求始作俑者的仇人施以援手,素無瓜葛的武當山確實可能性更高。
此時病房門被推開,二妹殷子衡走了進來,眼睛掃了掃姐姐姐夫,又看了看病床上毫無生氣的父親,最後看向京都來的國手,問道:“除了仙藥續命,我爸真的沒可能活過來?”
這話聽著多少有點懷疑醫者水準的意思,不過金神醫大概年事高了脾氣極好,並不生氣,如實回道:“你可以當我是個庸醫,凡人的手段,的確救不回殷家主,就算有株上千年的老參入藥,至多也隻能續命半月,但這株老參如果在丹鼎派的仙師手中,殷家主興許能活到古稀,殷二小姐能懂老夫的意思?”
“懂了。”
殷子衡點點頭,繼而對姐姐姐夫說道:“不必派人去鄂州,林立會救。”
然後她轉身出了病房,寥寥數語,照舊是不似女兒家雷厲風行的做派,留下殷傲夫妻倆神色複雜對視須臾。
一個屋簷下同起同住,抬頭不見低頭見,妹妹整容的事他們自然早就知道,也清楚妹妹去過鄧家別院而且不止一趟,但殷子衡有自信能說動林立搭救殷南庚,這事超出他們預料許多。
當下的殷家特別的不平靜,林立握有的股權雖說並不及家主,對南方礦產也始終難以真正插足,但除開病房裏每天昏睡時間越來越久的殷南庚,家族上下誰都清楚,新任家主的人選決定權早就落到了那個不姓殷的年輕人手裏。
殷子衡和殷傲,誰跟林立走得近,就更有機會接過殷南庚的大權,如此顯而易見的事實,夫妻倆內心不得不緊張,甚至提心吊膽。
“傲哥,我們怎麽做才好?”
回到家中,殷子脩便卸去了在外女強人的偽裝,求教這個她崇拜了很多年,如今已是自己丈夫的眼前枕邊人。
按理說親姊妹間不該為了權柄明爭暗鬥,一族之長的位置更是有如泰山之重,當然要有資格勝任的那個去上位,可在殷子脩心裏,她的男人多少年都懷才不遇頗受猜忌,一旦有機會大展拳腳,必然要強過自幼便是個假小子性格的妹妹。
再有,殷子脩與殷子衡的關係其實並不親近,殷子脩認為這是因為她們非一母所生的緣故。
殷傲眉眼淡然,站在紗窗便望著夏日天空的雲卷雲舒,沉默良久後說道:“父親尚且健在,我們做子女的就開始謀奪權位,想起來實在荒謬得不像話。不過照咱爸的習慣,隔房幾個叔伯的堂弟現在肯定沒指望了,子建繼承家主幾乎是板上釘釘,沒人能說反話。”
殷子脩有些生氣,丈夫就是太願意顧全大局了,逆來順受了這許多時光,她看著都不知道暗自心疼抹淚了幾百回,再忍氣吞聲下去,恐怕這個滿身才幹不得施展的男人,終生都難有出頭之日了。
“子建能把家主的位置讓給你,林立不同意又有什麽用?你比誰都了解你的義弟,我也比你了解我的妹妹,他們兩個勾搭起來,怎麽可能不逼宮?決定權根本不在父親手裏,子建何德何能去與他們爭搶?這種大勢所趨的時候,我們就得自造舟木!”
殷傲從容發笑,言語間卻是浮出的無可奈何的歎息:“我那義弟早就不是當年仗著家世亂來的小胖子了,猴精得很,他看好二妹,我們自造舟木又談何容易?”
殷子脩似乎痛定思痛狠下決心,蹙眉道:“妹妹肯在臉上動刀子,去討林立的歡喜,我天生就比她好看得多,為什麽不可以仿效?”
殷傲隨和灑然的麵目驟然冷峻:“不要去想那種傻嗬嗬的念頭,我要的尊重,不是靠出賣自己的老婆換來的,有你在,哪怕一世平庸我也舍得。話說回來,我們都三十好幾的人了,眨眨眼睛四十五十歲說遠也不遠,何必非得去爭去搶呢?隨緣吧,小立肯把信任給我,我就接著,不肯給我就算了,以後重擔全壓在二妹肩上,我們反倒樂得悠閑自在,普通人家的夫妻兩口子還在為了生活奔波爭執喋喋不休,咱們卻可以錦衣華服遊山玩水,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浪漫,哪裏不好了?”
“不好!”
殷子脩斬釘截鐵道,下足了本錢保養得水潤的臉龐通紅,額間也因為高高挑起的眉毛,擠出了幾絲皺紋,“小妾生的兒女,沒資格占我殷家的正席大位!”
殷傲閉著眼難以陪笑,苦苦勸解道:“阿姨是明媒正娶的續弦,哪裏又是小妾了?”
殷子脩執拗道:“我不管那麽多,總之咱爸退下來以後,一定得是你來當家!”
……
……
林立被殷子衡請求去救殷家那條本就大限將至該死的老狗時,內心是十分抗拒的。
自己幼年時拖著肥胖的身軀仿佛過街老鼠狼狽度日、林家崩塌後韓玉艱苦維持生計的苦楚、親爹林震天人事不省在床上一躺就是十年,這些曾經的困頓如今雖然都變好了,但他都還記得清清楚楚,每每回想都如同老電影重放,曆曆在目。
對李殷姬嬴四姓家族的恨意,從未因為局麵變好而在林立心裏有任何消減。可以想見,十五年前自己和親人所遭遇的一切,興許隻是因為四條老狗點了點頭,他就恨不得立馬衝進醫院提刀親手將殷南庚大卸八塊,現在居然要他去給仇家續命,開他馬勒戈壁的什麽國際玩笑?
“不可能。”
林立直視著殷子衡真誠的眼睛不假半秒思索的說道。
早就猜到他會拒絕,殷子衡並不激動或者奇怪,而是說出了準備好的條件:“我恨殷家,也一度恨透了重男輕女的惡習,但我看到那個男人躺在床上,被京都來的大國醫宣判快要死掉,我明白過來他終究是我的父親,而且這二十幾年來他確實沒有虧欠過我什麽,我從小到大念的學校是最好,吃穿用度是最好的,過的日子是很多人都羨慕的,所以我希望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能讓他再多活幾年。”
“所以呢?如果我肯發發善心幫他逆天改命,你會記我一份恩情?”
“巨大的恩情。”殷子衡補充道。
“不需要。”
林立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冷,打破了挺長一段時間維持的客氣以及對聰明女人應有的尊重,至少此時此刻從他的感情角度出發,眼前站著的,不過是滅家仇人的女兒。所以沒有客氣和尊重的必要:“你可以做我手裏一隻有思想的傀儡,如果我用著實在不放心,還可以隨時換上別人,或許那個人不是最合適的,殷家也有可能脫離掌控,但你應該知道,現在大局在我這裏攥著,我要向殷家複仇,並不是隻有吞並這一種方式,想徹底讓殷家在商城除名,也完全有能力做到。會損失很大吧,但老子被逼急了真的不care那種鳥事,隻要老子心裏痛快就行,沒了殷家每年幾百億的上貢,老子照樣頓頓吃肉。”
就這麽當著鄧荼蘼的麵,林立緩緩站起來,滿目皆是陰沉狠厲,對他的心上人惡語相加:“不要得寸進尺,給你臉你就乖乖接住,不要臉的話,我不介意暴躁一些讓你和你的家族滾蛋,那原本就是我最早的打算!”
殷子衡始終漠然的臉蛋稍有動容,畫過的眉毛皺著,也往後退了兩步,她不懷疑這一刻的林立敢暴起殺人,並且不會受到絲毫法律的威脅。
她的確怕了,那股濃烈的她並不知道是什麽的殺氣壓迫,宛如一整座延綿千裏的山脈近在咫尺的碾過來,雖然很慢,但最終落幕自己勢必屍骨無存。
那些從羅馬買來的高價奴隸,身上也有同樣的煞氣,但相比較起來螢火之光無疑沒法與皓月爭輝。
極度的恐怖帶來極度的恐懼,殷子衡眼神變得有些無助,膝蓋顫抖著,她眸光裏莫名又恢複了平素的堅毅,然後漸漸地降低了身高,她跪了下去。
“我理解你的憤怒,也請你理解我的苦衷,這次不是談生意,僅僅是我單方麵向你乞求,你不必點頭,但我會一直磕頭,哪怕我頭破血流而死,到你覺得我可憐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