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畫戟換刀
“前輩倒是好天分,閉關百年無人說話,一張嘴戳起心窩子來,還能一戳一個準。”
周寒衣說道,言語中並不乏諷刺之意,比起說話的藝術,他與林立相似,前二十年也在俗世間打滾,比之道貌岸然的修士,多了幾分煙火氣,而與林立不同的是,他在龍虎山上已經待足了十年,對於修真界中大大小小瑣碎要緊的秘聞,大抵耳熟能詳。
須彌山姓祝的劍聖就那麽獨一家,眼前站的是傳說中的誰,他早就知道。
“你知道老夫,不錯。”
彼時抱劍此時持劍的老劍聖皮笑肉不笑,知道也無益,幾百年前他嘴毒的名聲傳遍修真界,不照樣噴廢了那許多所謂的天才?
毒舌這種事情防不住的,因為他說的從來都是真到不能再真的現實,世上最傷人的,往往也大抵就是現實。
周寒衣盯了遠處的林立兩眼,後者手中法器火焰又已燃起,並微微點了點頭。他握緊方天畫戟,笑道:“不巧,晚輩還知道前輩劍法的破綻。”
言罷,刀戟齊出,兩個年輕人再度衝向玉輦上橫豎不挪位置的老者,身後原本是來迎親的十來名須彌山天才,亦是不曾刻意遠離戰圈,身為劍聖親孫的祝景韞更滿臉堆著冷意,不足半米站在老人身後,顯然對爺爺的實力極有信心。
老者舉劍高指長空,動作看似很緩實則很快,劍尖有暴烈狂躁的劍氣積蓄。
他隻覺得現在的年輕人,說話越來越好笑,自己都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劍法有什麽破綻,黃口小兒張嘴就來,真是愚昧得不行。
虛張聲勢有用的話,他這幾百年閉關苦修去破那最後一重心劫,豈不成了笑話?
嗡!
龍吟震耳。
周寒衣此番不曾刻意近身,故技重施,從方天畫戟戟頭釋放出一道五雷天心正法,光明亮眼,威力卻是再上層樓,由蛇化蛟,頭生雙角。
老劍聖祝誅心眼神微震,更覺此子天賦了得,不到三十,便已超過了終生浸淫五雷天心訣的宋雲象。但亦無妨,還是那句話,年歲是周寒衣現在最欠缺的,自己渡劫巔峰,本就立於不敗。
劍尖凝聚的劍氣轟然爆發,固守兩回合的蒼老劍聖,終於也打出了進擊的手段。
真元催動下,劍氣熏陶得五顏六色,咻咻咻朝那條雷蛟衝刷而去,恍若箭雨,正是須彌山大聖法三千劍雨的聖法版本,共計一千五百道劍氣,頃刻將那雷蛟紮成篩子。
但雷蛟顯然比雷蛇強大太多,經此洗禮,仍然留有餘威,繼續朝前呼嘯衝去,而目標,指向老劍聖身後的祝景韞。
“哼!”
祝誅心袍袖輕揮,餘威不足三成的雷蛟便被蕩散,輕而易舉保下自己的乖孫。他沒有忘記還有個躲在虛實罅隙中的林立,那樣身法確實奧妙,但卻瞞不過他的感知,回身怒視前方空間,身周劍罡光芒明亮幾分,繼而,一道火光乍現。
“什麽!?”
老劍聖驚訝非常,火光出現的位置,在他的劍罡之內,盡管隻是一絲半點,但也準確無誤打中祝景韞。
林立並未在那裏現身,轉而落在周寒衣身旁,交換眼神互相喝彩。這兩個此前隻喝過酒的同門師爺孫,由法術範圍更大更全麵的周寒衣正麵強攻,給更擅長隱匿的林立創造機會暗處偷襲,初次配合看來效果不錯。
玉輦上焚燒劍罡的火苗很快淡化消失,祝誅心當機立斷,削掉了祝景韞背上一塊肉,才阻止了詭異火焰燃燒孫兒全身的勢頭,麵目陰沉如水。
“看,這便是前輩的破綻之一。”
周寒衣微微揚著下巴朝那個方向說道。
祝誅心老邁嘶啞的嗓子發出低音:“你二人與老夫過招,可沒說過連輦上其餘人等也算在內,否則這些娃娃一起出手牽製,老夫半招就能鎮壓你這兩個天高地厚的娃娃!而且你們也該知道,老夫至今隻出過四成實力,那是讓著你們年少,並非分神不暇。”
周寒衣平靜道:“前輩誤會了,我的意思不是前輩保不住玉輦上的旁人,而是前輩這不成器的孫子,同等年紀,我三十三我小師爺二十五,他比我還大兩歲,比我小師爺整整大十歲,此刻小師爺和我在跟前輩切磋,前輩的孫兒卻躲在前輩背後尚且把自己照顧不周全,實在有些不像話。”
“前輩一定想過,且先誅殺我與小師爺,任憑天師府與道門追殺,替乖孫子鋪好一往無前的通天大道,可惜,我們倆就算死了,他仍舊不是修真界的年輕第一人。”說著,他看了看先前不依靠清微鏡並且先自斷靈劍,都勝過祝景韞的柳鳴,繼續道:“在須彌山也隻是有名無實,前輩若是隕落,沒了庇佑,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出來,狠狠挫這須彌山首席弟子的威風呢,對吧小師叔?”
林立扭扭脖子,興致缺缺道:“外人麵前倒是小師叔叫得勤快,當著麵又從來直接喊名字,老哥,別這麽玩。”
周寒衣麵向已經怒從心頭起,然後惡向膽邊生,然後又壓下惡意的老劍聖,說道:“虎父生犬子,犬子生倉鼠,想想何其悲哀,這還不算破綻?”
祝誅心凝著白眉,道:“娃娃,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想拿話來誅老夫的心,你還嫩點,觀你龍虎山代代世襲的天師之位,如今不也旁落到外姓人手裏,哪有虎父犬子一說?”
周寒衣不急不緩道:“天師府存世兩千年,張家世襲實則已有六千餘年,曆代天師雖說修為造化各有高低,但絕無弱者,均屬各代天才中最為傑出者。到家師這一輩,前代天師之子張雲馬即便心術不正,那也是蓋代的天縱之資,到家師退位之後,天師之位早晚還要張家人繼承,修真界凡俗界,一提龍虎山誰不知道天師姓張?怎的就無虎父犬子一說?”
老劍聖咬咬牙,無法辯駁,嗣漢天師府張家,幾千年來的確天師之位有過非張姓人繼承的個例,但單論天賦修為,還真挑不出一個孬種。
周寒衣口才比林立想象中好,本來以為是個寡淡人物,隻會喝酒時說兩句閑碎話,結果懟起人來言語雖不算犀利,條理卻是清晰得很。
全山的希望又開口,說道:“前輩處心積慮,要自家孫兒取遠在中土深山的一個姑娘,想必是百年閉關間以劍悟道推演出了什麽吧?”
祝誅心眼皮一跳。
周寒衣悠悠說道:“青雲姑娘於這位景公子,恐怕有天大的裨助,才勞煩得前輩親自出關來接,唯恐出半點差池後繼無人,可是前輩睜眼看看,親自出關也未能接得新娘去須彌山,這是天道不容,您的乖孫,這輩子,注定,拔不了尖。”
說到話末一詞一頓,語氣並不激蕩,隻是讓人聽得格外清楚。
林立動了動心思,決定插嘴,朝那座玉輦喊道:“還有啊,你隻出了四成力,別搞得好像我們也出了全力似的。”
……
……
這是倆什麽怪胎東西!?
武儀塔外圍觀的十數萬青雲族人眼界幾乎被捅破了,化神戰渡劫,居然還有保留實力的操作?
多半人是打心眼兒裏不願相信的,但下一刻,林立和周寒衣證明了,那並不是扯犢子。
五雷天心正法自方天畫戟尖上洶湧,初次化蛇,二次化蛟,這次威力足提升了百倍有餘,直接化作鱗櫛可見的雷龍,還她娘是五爪的!
林立用的還是半步燎天火,分量卻已然多了幾百倍,銀色刀鋒揮過,便是一片火海向玉輦浪湧而去。
場麵活活能嚇死個人。
祝誅心禦劍支撐,不知是累的還是熱的,一滴汗水從發際滾入額心皺紋。
對手認真了,他也認真了,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此二人聯手,實力當真直逼他這個渡劫巔峰,此等妖孽,早該被天師府死死藏起來耗盡資源培養,張懷庸那瘋小子,竟然把兩個一起放出來了,也不怕夭折!
他忽然有些懷念被自己丟棄在深山的九根黃金神魂柱,劍修最不擅長防禦,九根黃金柱恰好能彌補這個缺憾,且可加入劍法打出十分纏人的招數。
我是不是錯了?
這個念頭當即被祝誅心扼殺掉,修真之道一旦選定,最怕修士反悔,尤其劍道一條直路走到底,到了他這個境界再想反思,境界隻會迅速崩塌。
“散!”
耗去海量真元與劍氣,老劍聖強硬破掉一片火海與雷龍,繼而雙腳離開玉輦飛身上天,在高空曠然傳音:“可敢放手一戰!?”
渡劫修士無須禦器,自己就能淩立虛空,在天上作戰有天然的優勢。
林立一道神識話語傳入周寒衣耳中,後者隻猶豫半瞬,便將手中方天畫戟拋來,並接住對方的法器天九,禦器飛上高空。
接下來的畫麵對於廣場周圍的青雲族人,便真是神仙打架了,隻看得見陽光耀眼處,兩道流光來回穿梭,而本應也去天上打架的林立,卻站在原地動也沒動,手中屬於周寒衣的方天畫戟牽著根紫色的真元繩索。
轟然,天空打了一記炸雷,並沒有閃電,隻有比雲層外那輪太陽更刺眼的劍光。
須臾後周寒衣驅使飛行法寶閃爍回到地麵,微皺眉,道:“你這法器認主,險些把我坑了,不過那雷法倒是很強橫。”
“它還認主?”
林立也詫異,上上品法器最多有契合的說法,半步道器才有靈識,他可從來不知道自己這柄法器幾時誕生過刀靈。
“那隻能你去打了,我把五雷天心訣傳給你,加上你那種雷法和法器全部的威能,說不得不止平手,真能勝過那老匹夫。”周寒衣說道。
神識傳音比開口講話交流效率高得多,但饒是如此,來自天上的劍光追擊,還是降臨了。
苦於不會禦器的林立一笑:“不必了。”
兩人互換回法寶,真元繩索維係,合力施出同一道法術,雷龍閃亮,定睛看去微泛紫金色,比之前粗壯了許多,狂吟著迎麵撞上那道慘白驚世的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