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終可得
山穀中的一座城,城裏所有人都覺得玉輦上格格不入的白衣少年,大概是嚇傻說胡話了,即使青雲見心也歉疚的覺得,此人頭腦恐怕不太正常。
少年氣息極強,劍意濃烈衝頂而出,置於同輩之中確為罕見的天才,將來躋身周寒衣、袁騎牛之流也並非妄談。
但他到底隻是化神期。
而看似遲暮邋遢的同款白衣的老人,在渡劫期層麵也是強到令人發指的存在。
化神與渡劫的差距不言而喻,少年與老劍聖,則根本沒有任何可比性,口出狂言,怕是不但裝不出奇效,還會激怒老者枉送性命。
劍修,可是出了名的快意恩仇,多的是不計後果的瘋子,瘋到極致者,為了圖個勞什子心念通達,一劍斬殺生身父母的狂士,修真史上也不是沒有過。
“你的劍意不錯,老夫留你活命,自斷經脈廢掉丹田,自行離去,此生不得踏入須彌山半步。”老劍聖飽含蒼涼的語句響起,不是逼迫,隻是讓某人去做某件事情,至於殺意更是分毫也無。
人踩死一隻蟑螂,需要殺意麽?
答案是否定的,柳鳴便是那隻蟑螂,如何天才妖孽,麵對活過幾百歲的渡劫高手,也不過比尋常蟑螂個大點罷了。
祝景韞出聲道:“孫兒欲親手廢掉此人,再將其殺之。”
他的麵子已經丟了,需要靠一場碾壓別的天才的戰鬥和殺伐,才能撿起來。
老劍聖輕微點了點頭,便重新閉上眼睛回到惺忪欲睡的昏沉模樣,不再理睬外界事。
“柳鳴,一戰!”
祝景韞朝飛輦怒聲喊道,那家夥現在都還站在自家隊伍裏,實在是諷刺。
柳鳴沒動,而是噙著一抹冷冽問道:“你真放心你這不成器的孫子跟我打一場?”
提問的對象自然是那蒼老的劍聖,隻不過後者並不回應,儼然睡著了一般,立冬的風吹著長長白眉飄晃。
柳鳴於是邁步走下玉輦,曾經青丘掛在背上的兩柄劍隻剩一柄,反手拔出,站到那位盛名鼎鼎的景公子對麵五丈遠的地方。
“你的神魂柱。”
祝景韞提醒道,既然是碾壓,對手當然得出全力才是。
柳鳴不說話,持著劍筆直立在那裏,看在旁人眼中便跟個不移動的靶子似的。
狂妄!
沒有再多的言語,祝景韞抽出長劍,同樣不曾祭出幾乎是須彌山標配的九根黃金神魂柱,隻飄然朝前方的空氣甩了一劍。
劍芒並不如何犀利,不是須彌山那招有名的三千劍雨。
武儀塔前後左右站著的十萬人,沒一個人瞧出這一劍裏有何不尋常的門道,隻有他自己清楚,得到爺爺出關後指點兩句的這道劍芒,擁有著何等摧枯拉朽的鋒利。
那兩句點撥,於他而言帶來了劍道上的蛻變升華,所以他如今棄神魂柱不用,隻求劍上鋒芒,自以為,遇上周寒衣也有一戰之力,武當袁騎牛,恐怕隻能與現在的自己平分秋色而絕不可穩勝。
柳鳴,本就是自己甩在身後的弱者,麵對自己劍意升華後的這一劍,除了死又能做什麽?竟然還可笑的連神魂柱都不用。
劍芒近了,柳鳴的確什麽也沒做,原地等死似的,毫無躲閃或者硬扛的跡象。
劍芒又近了,這時他才有了動作,抬起手中靈劍,斜著迎上劍芒。
哢!
在那道劍芒衝擊下,柳鳴的靈劍連一息都沒堅持住,瞬間碎裂成無數片,掌心徒留一隻劍柄。
好在犧牲一把劍,那道劍芒也是消散了,可問題隨之而來,他手裏沒有劍,祝景韞的劍卻還完好無損。
接下來,拿什麽再接必然會更強的第二劍?
“你比我想象中強很多。”
祝景韞與旁觀者的想法背道而馳,因為看似無甚可圈點的劍芒,便是他如今最強的一招,本來他以為,柳鳴會直接命機盡喪的。
“但你後麵該怎麽辦呢?一個劍修手裏沒有劍,我會不會有些欺負你?”
“你想多了,劍用得越來越不稱手,早就想換,碎了便碎了。”
“這個笑話可一點也不好笑!”
譏諷間,祝景韞又揮動靈劍,第二道劍芒疾馳出去,原滋原味,與第一道劍芒完全相同,不同的還是那個問題,柳鳴剛才手中有劍,現在沒有了,隻有滿眼的嫌棄。
他真的十分嫌棄眼前飛來的劍芒,須彌山上千年傳承,數十代人的心血累積,才有了如今的功法劍招,即使推陳出新,也該練到巔峰再以此為基鋪墊通往更高處的路。祝景韞卻將用了三十年的劍道棄之如弊履,就僅僅因為聽了某人一席話。
搞得好像他爺爺的境界,真的比須彌山幾千年來閃耀當世的先賢們加起來還牛比似的。
以柳鳴的思維屬實很難理解,眼下都還被周寒衣之流壓製的祝景韞,哪來的自信否定須彌山的劍法,憑什麽覺得自己能成為獨斷古今的天下一人?
“舍本逐末。”
他低聲出語,既是對襲來劍芒的評價,亦是自己要用的劍招名稱。
須彌山典藏道家三百一十七種劍法,大放異彩的屬三千劍雨與寒霜劍影為最,此二者殊途同歸,皆是憑大量劍氣疊加達到摧毀擊破或者切斷,若論單一劍芒的威力,則沒有任何劍招能勝過不顧左右隻攻一點的舍本逐末。
這招在須彌山弟子間被戲稱為莽夫劍法,不挑破綻不求靈活,認準了哪裏便死命攻過去,實在不聰明。
柳鳴覺得自己挺聰明,但很奇怪,就把這招莽夫劍練得非常熟稔,此時用上,十分恰當。
他手裏沒有劍,便直接憑丹田劍膽催動,身前憑空凝練出一道灰白劍芒,直直迎上貼臉而來的慘白劍芒,帶著一往無前不要命的氣勢,竟瞬間將對方擊潰,繼而無比迅猛朝著祝景韞強殺過去。
景公子大驚失色,他認出了莽夫劍,更深知莽夫劍隨愚笨,威力卻絕不可輕視——再蠢笨,那也是聖法級別的劍招!
更令他震撼的是,自己最強的攻擊,居然被柳鳴的莽夫劍輕易破了!
那麽迎麵飛襲的灰白劍芒,他自然是接不住的。
“很好。”
昏昏欲睡的老劍聖不知幾時又睜開了眼睛,一語出,那道險些要了親孫子命的劍芒,便悄然消散。
祝景韞仍然不好受,劍芒散了,餘威卻傷到了他,臉旁正中間留下一道筆直豎立的血紋,從額頭劃過鼻子伸至喉結處才結束。
這位天縱奇才怎麽也不肯相信自己輸了,輸在那個他以為被遠遠甩在身後的弱者手中。
“留你不得。”老劍聖淡淡說道。
“為何?”
“須彌山這一輩,最出眾的那個隻能是我孫兒。”話落,老劍聖身周肉眼可見的劍氣縱橫,其後悉數斬向柳鳴。
好不要臉!
剛才還震驚於少年白衣劍客擊敗五公子之一景公子的青雲家族人,這刻心中都冒出了同一句唾罵。
輩分高出天際老祖宗級別的人物,插手晚輩戰鬥還不算,竟然還要為了保住那技不如人的孫子的天才名頭,不顧身份親自下殺手,去對付一個好歹同出須彌山一脈的小小輩。
實力再如何強大,也不能不要臉到這種程度啊!須彌山這都是些什麽貨色?
“老狗!”
柳鳴才不像青雲家看熱鬧的人們那樣敢怒不敢言,想罵便罵了,他既然站出來管了這檔子事,就壓根兒沒懼怕過那白學了一輩子劍的無恥老賊。當然不是因為他打得過對方,隻不過他又絕對能保命的手段。
強橫劍氣彌漫籠罩過來,他心念一動,一樣圓盤形狀的事物,便從儲物法寶中倏然飛出,真元催動著,那圓形事物卻是將無數要命的劍氣收斂吸入,繼而光芒柔和,無數劍氣竟然朝老者反彈了回去。
老劍聖凝眉,衣袍股蕩,又是憑空湧出許多劍氣,正好抵消掉殺回來的那些,然後沉聲道:“清微鏡!你從何處得來的此等至寶!?”
他不得不動容,那是淩駕於所有法寶巔峰的真正道器,與須彌山那柄孕有道韻的道劍,本質上便是兩種概念。
即使柳鳴手中握有的,僅是清微鏡的碎片,那也是上古十大道器的碎片!
“難怪此子敢於冒犯,根本有恃無恐。”蒼老劍身心念攢動,他當然眼紅,真正的道器帶來的誘惑,大乘期修士也抵擋不了,但他深知那寶貝搶不過來。
——清微鏡玄妙無窮,最無解的,是它能夠反彈世間一切法術!
沒錯,就是一切,哪怕他的劍法精妙到參造化改陰陽,終究也還需要真元催動,仍在法術的範疇。
而相較於遠古神聖留下的聖器,道器的優點在於對持有者的境界並不十分挑剔,隻要灌入足量真元靈氣,便可發揮最大威力。清微鏡,更是古人公認十大道器裏最省真元的一個,胎息期都能使用,這便意味著,老劍聖殺不了柳鳴,甚至傷都傷不著,幾乎等同於與鏡子裏的自己對戰,一著不慎,還容易被反彈的招式反傷,奪寶越貨的念頭,自然成了無稽之談。
柳鳴斜睨對方一眼,冷聲道:“別打歪主意,這鏡子是我借的,拿來觀摩兩天,真正的主人你得罪不起,你這把破劍,人家一指頭能戳成二十截。”
老劍聖將信將疑,能收藏此等重寶的人物,說不得真是強悍到逆天的超然人物,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活了幾千年的老怪不常見,但並不代表不存在。
“但這門親事,不可不了了之。”霸道的老劍聖破天荒做出讓步,卻也是到了底線,青雲見心對孫兒何其緊要,隻有他最清楚,否則何至於跟龍虎山對著幹。
柳鳴說道:“我不做額外的插手,但得等今日過去,林立來了能否從你手裏搶回新娘,那是他的事,他如果不來,這姑娘想必也不會再過於抗拒。”
老劍聖這才放心,至於林立,來不來區別不大,對付不了清微鏡,他還收拾不了一個化神期的小子?
“謝了柳兄,真沒想到你居然是個這麽厚道的人,看來我以前誤會你了。”
寂靜的人群忽然傳來一陣嘹亮嗓音,一直暗中觀察的林立三人,此時已經沒有繼續隱藏的必要了,畢竟沒戲可看。
柳鳴對這道聲音似乎並不意外,道:“你現在才是誤會我了,拖延時間,幫你的意思真沒有多少,純粹就是看不慣覺著惡心。”
青雲見心瞬間眼眶便布滿了熱淚,夾雜著過往許多光陰從不曾體會過的各種情緒,委屈、期盼、終可得。
一襲月白道袍隨風飄至那身紅裝之前,林立幾度抬起手又落下,好不容易忍住從前現在的巨大落差,做夢似的,將手掌溫柔放在那已經變長的柔順青絲上,輕撫著說道:“讓你久等了,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