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商談
仕途廟堂，說得消極點，到底不過是場名利遊戲。
有人的為官之道是先養飽官老爺，再去投食民眾，但有些人，又願意舍生忘死嘔心瀝血，為家國百姓謀未來。
兩者誰對誰錯都無妨，隻要切實辦了實事，至少都不算吃白食浪費米飯，不過而今朝廷對廉政抓得極狠，衙門裏的人越是位高權重，身份就越是敏感。
何忠書下麵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早年學醫，如今在元城中心醫院已經初有名頭，畢竟是讀完研又出國深造歸來的高級人才。二兒子表麵上是個吃閑飯的，雖然沒在外麵仗著衙內出身胡搞瞎搞，卻整日流連於各大會所、高爾夫球場以及茶社之間，愛好甚廣，交往之人也是社會各行業的翹楚，反觀自身，卻在任何方麵都毫無建樹。
好在陳海石事先多存了個心眼，花大價錢把這位城主二公子的底細刨了出來，原來是走在經商的道路上。
青華集團在元城屬於能排進前十的大型企業，論資產，還要在當初的恒領地產之上。名譽法人跟何家八竿子打不著，但深究追查下，每年大量盈利往海外戶頭轉賬的貓膩，還是被陳海石給揪了出來。其中過程雖然百轉千回，但放在王陵這種金融鬼才麵前，那些連洗錢都算不上的小手段，自然不值一提。
或許何二公子是憑自身才幹撐起這偌大的集團公司，何忠書也並未使用職權給過便利，但還是那句話，一城之主的身份太過敏感。
重要官員的直係親屬不得經商，這是近十年來朝廷治下的主旋律，說起來為的是避嫌，其實歸根結底，為的是不讓某些心有旁騖的要員耍自以為聰明的小聰明。
“你從哪知道的？”
何忠書一改泰然神色，開門見山之後，城府便無用處，不如直截了當的講話，反倒輕鬆。
他相當清楚，商人腦子靈活，最善投機倒把，既然林立敢將青華集團拿出來說事，必然不可能隻是抓住了些風言風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鐵證在前，耍花把式言語回旋都顯得很蒼白，拒不承認當然也尤其可笑。
看見城主大人的表情，林立知道，自己掌握了主動權。重新坐回椅子上，拍拍褲子好整以暇道：“何先生把輕重程度弄反了，眼下這情形，我從哪裏知道的還重要麽？你應該擔心的，不是想方設法包住這個消息，省得事情捅到京都去，自己落個百口莫辯的艱難處境？”
“你這話可不是商談的用詞。”何忠書認真起來，城主的威嚴畢露無遺。
林立笑了：“您二位剛才也沒跟我用商談的語氣不是？”
何忠書深深地凝視著眼前光頭桀驁的年輕人，餘光卻是瞟向了旁邊的陳姓書記。倆人分別是元城的一二把手，雖說站在同樣的隊伍當中，但人心難測，天底下甘居第二的人少有，很多時候和氣友好的相處模式，都不過是粉飾太平而已。
對麵林立的嘴巴容易堵住，所謂的幕僚同朝，在背後捅刀子的可能性卻不好斷絕。
這時候的林立在何忠書眼裏就顯得格外懂事了，笑悠悠地看向陳姓書記，道：“好多東西做起來麻煩，解釋起來更麻煩，就像茂華商業城裏麵那個總經理，陳先生，您說對吧？”
陳姓書記麵不改色，不知道什麽緣故，他看上去要比何忠書淡定太多，隻是回以笑意看向林立點了點頭，然後又望著何忠書。
這下子，倆人手上都握有彼此的把柄了。雖然林立沒對陳姓書記的事說得很詳細，但何忠書在元城就是天王老子，給個地點人物，想查出細節自然信手拈來。
林立給了何先生和陳先生沉默的時間，約莫半分鍾以後才繼續開口，緩聲問道：“那麽現在，兩位能給我那個真正的理由了麽？”
何忠書猶豫片刻，皺眉說道：“林先生要辦的事，注意尺度就好，元城的官民都不會插手，這樣，又何必還一定要那個理由？”
這番話不須細細琢磨，直白的意思就是兩位大人物在威脅之下妥協了，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林立不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林立不幹，道：“我這人愛鑽牛角尖，一件事要是鬧不明白前因後果潦草了事，我夜裏會睡不著覺。”
何忠書比剛才猶豫得更久，然後說道：“林氏集團所需，是把枝節蔓延到元城，我們已經答應林先生不加幹預，林先生難道還要斬草除根嗎？”
林立笑容收斂，眼神在二位大佬之間若有所思地反複遊移，最後想清楚了，心思通達透徹，於是低沉說道：“如此，那就不問了，林立願意賣何先生一個麵子，不過還請何先生有空的時候，給某人捎句話，我做事向來沒有留後患的習慣，讓她上了山就好好當尼姑，要是覺得青燈古佛太乏味，往後又出來跳竄，我可以幫她再回來嚐嚐紅塵滾滾裏打滾的滋味。”
何忠書跟陳姓書記臉上不約而同的輕微變色，後者踟躕道：“林先生這是……”
“對，我又猜到了。”
林立起身，撂下這句話後孑然往羽毛球場外麵走去，瀟瀟灑灑，不帶走一片雲彩，留下何忠書與陳姓書記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藏的一絲複雜神采。
……
……
前事已畢，後事待發。
林立本來白天就要離開元城的，恰好楚荷過來，才約著晚上一起上路回家。
這邊能用上武力的事都已經做完，劉家真正能靠硬搶的地盤就那麽幾處，剩下的最次也是灰色產業，得用聰明的方法獲取，自然便是陳海石和王陵這等聰明人要做的事情了。
林大少等於是功成身退，躺在豪車舒適的座椅上，聽著舒緩的音樂閉目養神。
“對不起啊，我隻是想著能跟元城的老爺打好點關係，沒想到被他們利用了。”
車裏沉靜了半個小時之久，楚荷終究抵不住內心的壓抑，開口向他道歉。
“跟你沒關係。”
林立擺了擺手，在整個事件當中，楚荷扮演的角色，不過是個紐帶或是橋梁，何忠書等人想借助她的關係與自己對話罷了，談不上利用，這方麵，兩位老爺倒還算磊落。
“這場對話本來就應該進行，其實我還該慶幸，他們至少事先跟我打招呼了，我才有回旋的餘地，如果官府直接悶聲搞事情，到時候事態才真的麻煩，這麽算算，我不但沒什麽損失，還提前止損了呢。”
林立不知道這番話算不算安慰，但站在他的角度，損失與收益是實實在在的體現出來了，起碼楚荷的無心之失沒坑到自己。
楚荷黛眉仍然微微蹙著，說道：“我就是怕，你誤會我為了生意，把你給搭進去了。”
林立閉著的眼睛動了動，沒有答話。
香檳色跑車在夜間的高速公路上行駛得很快，倆人互換著駕駛，以限定的極限車速行進著，當天晚上便回到唐城。
送楚荷到家中，林立自己招了輛出租車回去鎣山，淩晨五點，別墅裏燈都閉了，隻有地下室還亮著。
“又在加班？”
林立走下去，看到陳海石正一個人坐在桌子內側，旁邊是一整壺的熱咖啡。
“公司以外的事不叫加班。”
林氏集團的最強大腦頭也不抬，糾正了頂頭上司兼小叔叔的概念錯誤。
林立笑了笑，他們之間有個不成文的約定，公事在書房辦，私事在地下室處理，所以深夜在地下室裏忙碌的陳海石，的確不能說是在加班。
“那你在做什麽？”
他慢步走過去，看到陳海石麵前的並不是字跡密麻的文件，而是很多張照片拚湊起來的單頁相簿。所有照片上邊都是同一個人，而且那人他還認識。
“你看她幹嘛？”
林立有些摸不著頭腦，照片裏的女孩很漂亮，眉眼靈秀瓊鼻精致，透著江南水鄉的婉約，正是他跟陽群芳當初在火車上偶遇的未婚妻，顧玲瓏。
說起來倆人訂著娃娃親，但二十來年的交集，也不過就是火車上互相不知身份地相識，然後對方在林家住了幾天，往後姻親關係該怎麽說還猶未可知，基本就是生命完全平行的這麽兩個人。
而現在陳海石拿出顧玲瓏的照片來看，自然不會是相處幾天暗中種下了情愫這麽惡俗的原因。
真正醉心宏圖的人，往往對男女之事都是沒有興趣的，否則按陳海石的能力品位，說句不好聽的，又怎會甘心聽媒妁之言，娶了裴玉環那麽個庸俗到極點的下等女人，並且相安無事這許多年？
“顧家的人今天從關外寄過來的，是顧小姐從幼年到十八歲的照片，我已經替你求證過了。”陳海石答道。
林立挑了挑眉：“這是要催婚的節奏？就這麽急著履行承諾？”
陳海石長呼出一口氣，自顧自倒了杯咖啡喝下提神，說道：“你早晚都是要結婚的，顧家看著比輝煌時期沒落了，其實這些年底蘊越來越豐足，你娶了顧玲瓏也不是壞事。”
林立咧著嘴說道：“我可不覺得我已經到了該結婚的時候了，況且就算要娶，按華夏的法律一夫一妻製，我要明媒正娶的也隻能是玉姐。”
陳海石沉著一張臉，道：“關鍵是，我總覺得這個女人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