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羽毛球
“我不愛吃水果。”
林立不假思索的拒絕,頓時間讓氣氛有些變涼。
楚荷也是愣著看了同伴半秒鍾,她對這個人多少也算有點了解,性子直白,但總歸格局大過常人,那麽自然是識得大體的,而這句話說出來,卻偏偏很不識大體,換言之,這不像是此時此刻會從林立嘴裏說出來的話。
陳氏夫婦到底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兩個都很沉穩,沒露出一絲尷尬,女的默契地笑而不語,男的開口:“不愛吃水果的話,冰箱裏還有糕點,你阿姨親手做的,也可以嚐嚐。”
林立仍然站在那裏,堅如磐石不曾挪動,生硬道:“糕點我倒是喜歡吃兩口,不過心領了,不吃。”
氣氛變得更加涼,很微妙。
通常來說,不愛吃水果愛吃糕點是很正常的個人喜好,但若是連著拒絕別人兩次邀請,便連禮貌也是丟了,隻會透露出一個信息:我對你沒啥好感。
姓陳的先生笑了笑,將放到桌上的報紙又往旁邊推了些,問道:“林先生對我,有不滿的地方?”
楚荷眼底深處泛著幾分緊張,她來此並非為了籠絡人心,畢竟隻是親自送了東西上門,要籠絡一方父母官還缺少了很多誠意,不過至少也算相互走動過了,以後若在元城遇上相應的事,想要點不算過分的幫助,總是要容易張口些。
但此時她的緊張,卻不是源自於害怕得罪了這位在元城位高權重的書記,而是不曉得林立心裏在想什麽。
林立感受到了楚荷暗含關切的眼神,臉上的冰霜於是稍融了兩分,直視姓陳的書記,道:“先生應該有想跟我單獨談的事情吧?”
陳姓書記這才有了淡然以外的表情,那是種不太淺顯的訝然,隨即輕輕點頭:“是有。”
“那就單獨談吧。”
林立走到楚荷身邊,又道:“我要先把楚老板送回去,一個小時以後,我們鳳興酒樓見如何?”
陳姓書記說道:“我沒有吃宵夜的習慣,而且我的身份敏感,私下約人在那種高檔的消費場所,不合適。”
林立想了想,道:“枕星棋社呢?朝廷總不至於連私人愛好也不準有。”
陳姓書記揚起臉,說道:“我圍棋下得一般,也少自己露怯,體育館吧,我晚上喜歡過去打會兒羽毛球。”
“可以,先生可以自己先過去鬆鬆筋骨,時間到了我也就到了。”林立的語氣依然不是十分客氣。
“那就這麽約吧。”陳姓書記答應下來。
……
林立原本計劃將楚荷送回酒店,不過聯想到昨晚劉徹派殺手的舉動,覺得不放心,便把她送到了陳強在元城暫時落腳的地方,周圍少說有一兩百個麒麟幫弟兄散落分布,如果有事能照應得過來,並且陳強本身也還算能打。
安排囑咐妥當,他就自己步行前往約好的體育館。
兩處地點相隔不遠也不近,開車大概五分鍾,正常走路則要半個小時左右,林立走進體育館的時候,剛好是他從興樊小區離開後的一小時。
順著路標來到羽毛球場,林立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望著不遠處打得正熱鬧的陳書記。
與他對打的也是個中年男人,倆人年紀看著差不多,身材卻差得很遠。對方的體形明顯發福,挺著若隱若現的將軍肚,動作卻十分靈敏,接球扣球的動作做起來都很輕鬆。
對著手機時間等了整好五分鍾,倆人收拾球拍朝他這邊走過來,發福的中年男人遠遠便帶著笑容,道:“不好意思,打得太投入沒注意到,讓林先生久等了。”
林立手揣褲兜站起身來,麵對那人說道:“不曉得打這麽爛有什麽好投入的。”
發福的中年男人臉上笑容漸漸消失,當走到他麵前的時候,已經完全換上了一副比較嚴肅的表情,搭配著中正飽滿的麵相,頗有好幾分不怒自威的味道。
用陳青玄的學術來判斷,這種麵相一看就是仕途坦蕩的命,先有良師領路,後有貴人扶持,自身也是慧能過人,放在古代屬於那種很容易走到位極人臣的權勢命。
林立當然不了解得那麽清楚,但看對方的氣勢,以及他與陳姓書記行走間的細微舉動,便大抵能判斷出此人身份必不普通,並且比陳姓書記隻高不低。
“介紹一下,這位先生姓何。”陳書記傍晚的時候已經見識過林立的怪脾氣,此時已經見怪不怪了,先開口打了個圓場。
林立挑了挑眉頭:“姓何?”
發福的中年男人似乎斷了奉上笑容的念頭,繼續剛正著一張臉,說道:“鄙人正是姓何。”
話音落地,林立再看向對方的目光便幽深了一些。
姓何的人在華夏遍地都是,一抓一大把,並不稀奇,就是元城屬地內兩千一百萬人口,找出零頭一百萬個姓何的想必也不難,但眾所周知的是,元城的城主就姓何。
何忠書。
“久仰。”
林立向發福的中年人點頭致意,沒有對剛才的出言不敬表露出抱歉的意思。
“謬讚。”
何忠書的麵色越發嚴肅幾分。身為朝廷任命的一城之主,元城雖然各方麵都比不上西北另外五城,但自己好壞也是個封疆大吏,平常有幸麵見自己的生意人,不說恨不能給自己舔鞋來諂媚,至少也都畢恭畢敬,像光頭年輕人這般狂傲的,實屬少見。
少見的事物,帶給人的感受基本隻有兩種,驚豔或者難以順眼,很明顯,他對林立的觀感屬於第二種。
林立打完招呼便坐回椅子上,道:“兩位想聊的事情,我大致猜得到。”
城主何忠書沒坐下,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地整理著自己的球拍包,說道:“既然猜得到,不妨表個態。”
“不行。”
林立沒跟對方磨嘰,要表態那就表態,反正自己是土生土長的唐城人氏,元城城主的官威,怕是甩不到他身上。
“我想林先生誤會了。”
何忠書走到另一張椅子上坐著,自顧自拿出蘇打水喝了兩口,擰好瓶蓋說道:“我們的意思,是告訴你這件事情行不通,所以希望你能不要讓彼此麵子上太難看,而不是要你來反對。”
一字一句說得分外平和,卻又仿佛連標點符號都帶著強勢。當然,人家的身份地位,在元城這一畝三分地上,也確實有資格強勢。
林立露出從容且自信的笑容,道:“你們本想晾著我削弱我的氣勢,但又顧忌林家人向來的作風,從這點出發,我覺得我有資格反對。”
何忠書緩緩將目光從蘇打水瓶子上移開,放到了林立的方向,大概是想用氣場向這個年輕人施壓。
所謂氣場,其實是個很模糊的概念,非要細分細說,不過是閱曆、氣質、社會地位三樣事物的結合體,當處境占優時,麵對三樣都處於劣勢的人,自然便有氣場,說白了就是高位者對低位者方方麵麵的精神碾壓。
大人物欺壓小人物的戰場上,氣場這東西屢用不爽。
遺憾的是,何忠書屬於高位者,林立卻不是他可以肆意進行精神碾壓的小人物。
閱曆,林立年紀不夠,但他所見識過的殘酷與真相,身在仕途的何忠書恐怕一輩子也見不到,這一點上倆人勉強打平;氣質,金錢、權力、或者才華溫養出來的自信,元城城主跟唐城天字號惡少也隻能戰個平手。
至於社會地位,與上述理由一樣,元城的城主身份,擺在唐城天字號紈絝的麵子,壓根兒沒什麽卵用,反過來唐城紈絝對元城城主亦然。
所以何忠書寄希望的氣場,沒對林立產生絲毫作用,林立也無法以同樣的手段反攻,場麵因此便陷入了僵持。
陳姓書記再度站出來打圓場,向林立問道:“我比較奇怪,林先生剛到我家裏的時候,還是和和氣氣,怎麽話還沒說幾句,就明白了其中的用意,開始對我冷語相加了?看樣子林先生並不是事先知情。”
林立回道:“陳先生未免把我想得太蠢了點,你身居要職將近十年,如果沒用權力換取點什麽東西,買塊十萬以下的翡翠很正常,可如果這種事情正常的話,楚荷送完翡翠你還留她吃水果就不正常了,我一個與此事全然無關的人,你卻拋開了楚荷找我說話,並且點明我的身份,這更不正常。雖然我這顆光頭在元城算是出了名了,但結合當下的事態氛圍,推敲出意圖不是很簡單的事麽?”
“好!林先生的心思,果真不是劉徹那個吃老本的糊塗二世祖能比的。”陳姓書記讚揚一聲,但立刻話鋒一轉,道:“不過不管怎麽說,劉徹是名正言順的子承父業,林先生如果巧取豪奪把人家的家業轉移到自己手裏,說出去就很不光彩。”
林立聽完這番話眼光瞟了下何忠書的表情,後者似乎不準備搭腔,但沉默著讚成了。
“哦,可我記得,當初找各位商量的時候,你們並不是這麽厚道的態度。現在林氏集團兩隻手都已經伸到了元城,所以這就是兩位中途反悔,砍掉我兩隻手的理由?”
麒麟幫千餘名弟兄風風火火來到元城,自然不可能是林氏集團草率的決策,因為事先就已經跟元城官府通過氣,那時候官府充斥著被劉宗強戴綠帽子的火氣,遺恨轉移到了劉徹身上,並沒有誰很想站出來主持公道,完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意思。
要不然的話,麒麟幫這兩天搶了好幾處地盤,此等動靜,元城上下又怎可能風平浪靜?
偏偏前事已畢後事待發的關頭,官府裏的兩位大人物,竟然要改口去護住劉徹。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立問道:“那麽理由呢?理由是什麽?”
陳姓書記安然答道:“元城自有一方水土,劉徹再不成器,那也應當是元城四堵城牆裏麵的爭鬥,林先生從唐城遠道而來,元城裏的其他人難免心慌。”
這個理由在林立聽來簡直可笑,荒謬得不行不行的,他閉上眼睛扭了兩下脖子,然後抬起臉說道:“這個問題你們若是願意想,一開始就該想到,不過也無所謂了,現在你們應該想另一個問題——真正的理由是不是能夠讓我信服,夠不夠讓我忍著血本無歸退出元城?”
城主何忠書悍然開口:“真是笑話!你隻是個生意人,官府行事,何須給你理由?”
林立眼神一凜,本來這個天他就沒打算好好聊下去,現在對方既然把尾巴翹得這麽高,那就更沒必要好好聊了。
倏然起身,他歪著腦袋語氣不善的回應那句話,道:“何先生萬人之上,做任何決定自然不用給我個破生意人講什麽理由,但元城青華集團每年都往海外匯一筆巨款,幾乎是整個集團近六成的收益,而那個海外賬戶的戶名,卻該巧不巧的是您兒子的名字,這個事,您說您有沒有想好該怎麽給朝廷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