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一府皆醒
文盲？
林立想不到自己書讀得少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敵人耳中，但書讀得少，不代表他好騙。
對方顯然不了解，他們口中的文盲記憶力何等恐怖，即使是毫無邏輯胡亂塗鴉的符號，他都能隻看一眼便印在腦中，更何況幼兒園就學過的漢語拚音阿哦鵝——英文字母與漢語拚音外形並沒有差別，隻是分大小寫而已——林立好歹在美國待過小半年。
“這群外國佬果然不可信。”
林立眉尖幾乎要皺到鼻梁上去，如果不是手機要花錢買，此刻已經被他捏成粉碎。
所幸，他一開始就沒對鬼佬抱有完全的信任，所以時常都惦記著，也是無巧不成書了，剛好雇傭兵頭頭在暗地裏與人進行交易，剛好他那個時候，就下山去林子裏查看情況。
雇傭兵的專業性確實可靠，倘若足夠忠誠，是值得完全信賴的，可惜這些拿命換錢刀口上舔血的貨色，向來沒有忠誠可言，他們隻會為了錢豁出命去，卻不會對雇主豁出命地負責。
兩萬美金，夠得上這些雇傭兵在戰地的廉價妓寨裏，不出門地瞟上半年了，也難怪他們如此心動。
然而林立卻不能忍，他的眼睛有時候不好，不能揉沙子，盡管二者之間本來就隻有金錢合作，並不存在絕對的忠信。
手機鎖好屏幕，這天晚上他第二次深夜出了門，走到養丹廬院門口時，卻迎麵看到了蓮步輕移而來的青雲見心。
“抱歉，這次不能帶上你一起做賊了。”他低聲說道。
青雲見心薄唇微啟，問道：“你要去殺人嗎？”
世俗間憚於脫口的詞匯，在她嘴裏說得很清淡，也沒有格外不一樣的情緒，如同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個很生活化的問題。
就像日常的打招呼，你吃飯了嗎？你要去殺人嗎？
林立眼神變了變，對方隨即傳來了解釋：“別誤會，我沒有在故意觀望你，或者監視你，你要去做什麽事，臉上已經寫得很清楚了。”
林立想問那她為什麽會恰好這個時候出門來，但立刻又放棄了這個有些弱智的問題，自己剛才有那麽一瞬間沒控製住，泄露了絲毫殺意出來，對方就在養丹廬不遠的地方，感應到了實屬正常。
在外闖蕩過的修士，對暴戾血腥的氣息都十分的敏感，何況青雲見心不久前才遭遇過襲殺死裏逃生。
“是的，我要去殺人，場麵一定會很不優雅，所以這一趟就不勞駕你送了。”林立冷冷說道。
做賊也要講究分寸，若是小打小鬧，青雲見心喜歡跟上也就跟上了，一點點刺激無傷大雅。
殺人不是小事，身為道士屠殺凡人，一旦天師府內有所察覺，恐怕不好收場。
林立自己倚仗小師叔的身份，倒是沒多大顧忌，講清緣由後最多依照府律被罰麵壁，還正好可以規避每日無聊的工作，不理外事修煉幾個月就當閉死關了。青雲見心畢竟隻是仰仗龍虎山的小家族來的客人，平時無事，龍虎山自然客客氣氣招待，若沾上凡人血腥，最少也要被驅逐出去。
如今青雲世家的人，還不知要多久才來接她，萬一離開龍虎山的庇佑，又被當日追殺的人找上了，免不了香消玉殞。
林立還沒被憤怒衝昏頭腦，隻是正常的世人負我我殺世人，這點明麵賬還是能算得清楚的。
青雲見心自然不知道這麽乖僻的人還會為她考慮，出於相處幾日淺淡的友情，她單純地想給些忠告：“別去。”
“不，要去。”
作為一名屬牛的金牛座，林立沒辜負兩頭牛擠進自己的生肖和星座，想做某事，便衝破南牆也要去做，陳海石勸不住，別人更勸不住，哪怕對方是個人間少有的美女。
“你剛才露出的殺意，連我都感覺到了，天師府的強者們沒道理感覺不到，現在一定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你，我們說的話，也一定被很多人聽著。你若去了，行徑必然敗露，而更有可能的是，你今夜根本出不去山門。”
青雲見心帶著平淡的心情說著平淡的話語，要殺人的和要被殺的都不是她，她不至於激動，所以頭腦和條理很清晰。
的確，林立已經看到幾座院落裏蠢蠢欲動的霞光，除了教習院那道引而不發還在猶豫，其餘幾道瞬息間都可以出手，將他壓住。
天師府以除魔衛道為己任，殺伐凡人，不是他們分內之事，即使那些人真的該死，也自有凡間的法律製裁，或者凡人與凡人之間自己冤冤相報。
修士不準插手世俗事，這是華夏道門規矩的頭一條，宗派與散修都得遵守。邪修鬼修可以例外，但他們會遭受整個道門的圍追堵殺。
林立是龍虎山地位崇高的小師爺、小師叔，自然受道門鐵律的製約。
“諸位！”
林立稍微仰頭向天，既然已經被發現了，那就無須再躡手躡腳躲躲藏藏，他高聲說道：“此行林立非去不可，若有違天師府及道門律令，回山後，林立自當甘心情願到武威院領罰！”
“武威院存在的初衷，原本就不是為了獎罰，而是告訴門人何事該做，何事不該做，該做的便去做，不該做的便莫要去做。小師叔下山去行不該行之事，此等事，不應是時候懲戒施罰，應當阻於未然。”
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渾厚如鍾。
林立在天師府待了這些日子，不一定把人都認完，但在高處的幾人，心裏都有印象。這道聲音便是來自武威院首座，武威院在天師府主管戒條，賞罰分明，這位武威院首座長老，基本所有剛上山的刺頭門人，都挨過他手中淮南竹編的打屁股的長條。
恩威之下，武威院首座在天師府弟子們當中的威信，僅次於掌教天師，甚至比起崇高且遙遠的掌教天師，武威院首座的威嚴，還要相對大一些。
那份威信，大部分都是竹條打出來的，是血肉模糊、站不敢站坐不敢坐的疼痛，更貼近生活和屁股。
就像學校裏愛打人那種手段狠辣的男班主任，和校長之間的區別。
相當嚴厲的一位中年人。
林立的屁股從小到大連林震天都沒打過，逍遙仙尊也是域外有名的護短，武威院的長老自然打不得。他依舊抬著下巴，或者說傲氣的昂著腦袋，問道：“那諸位長老，打算如何阻我？”
“善言最佳，動手次之。”武威院那位首座長老的聲音接踵而來。
這不是神識傳音，而是用嘴和喉嚨說出來以後，靠著真元裹挾擴散，從武威院傳到養丹廬。
所以不止林立能聽到，青雲見心也能聽到，天師府上到殿前弟子，下到外門弟子和膳房雜事處洗衣房的所有人都能聽到。
將近寅時，很深很黑的夜晚，原本曠然安靜的天師府，逐漸有了陣陣騷動。
良言能夠勸住最好，倘若勸不住，已經以修為放出霞光的諸院首座，便會聯手出現在養丹廬外，說好聽點叫出手阻止，說難聽點就是擒住。
“遭了，各院長老們要跟小師爺打起來了！”
“怎麽辦怎麽辦？”
某間寢室裏的大通鋪上，曾經與林立偷偷下山的小道士們驚忙坐起身來，宏遠當然是最著急的那一個。
“宏亮，你平時主意最多，趕緊想個辦法，不能讓長老們欺負小師爺啊！”
涉世不深的小道士想法很單純，林立不求回報地對自己好過，還站出來替自己解過圍，給他過了人生第一次像樣的生日，那麽林立就是好人，各院長老要聯手對付小師爺，小師爺難免寡不敵眾，那自然就是被欺負了。
宏亮也是滿臉焦急，回道：“長老們要對付小師爺，大喇叭都抬出來了，肯定叫了很多人，我們幾個怎麽幫得上忙嘛！”
林立此刻心神都專注於那幾道霞光之上，並不知道，還有幾個小道士心急如焚地想辦法給自己幫忙，聽著府內越漸嘈雜的氛圍，沒料到自己偷著下山好幾回，這次居然被逮了個現行，大半夜的還造成如此大的轟動。
但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回去吧。”
青雲見心依然不急不緩的語態。
林立明白她隻是站在自己最早的立場，帶有善意，並非歸入了看似比較強勢一方的陣營，所以倒不生氣，不過語氣有些硬，道：“有勞姑娘良言相勸，不行。”
青雲見心神情微異，姑娘這個稱呼，聽起來比你我更禮貌，但有時候禮貌意味著疏遠。她向前邁了半步，試圖以這樣的拉近方式，抵消掉剛才一瞬間產生的疏遠，然後表情認真了一點，說道：“不論你是為了讓我明哲保身，還是覺得我站在你對麵讓你厭惡，我仍然把你當做朋友。”
林立挑了挑眉：“然後呢？”
青雲見心接話說道：“修士遠凡塵，那些你如果真心覺得不殺不快，大可以讓你在凡間的家人代為抽刀，以你們林家的勢力，相信不難做到，也合乎規矩也達到了你的願景。”
“然後呢？”
林立麵容越發的冷峻。
“我不希望看著我一個很聰明的朋友，去做一件不聰明的事情。”青雲見心又向前邁了半步。
林立收回目光抬起頭，問道：“武威院首座長老覺得這個提議如何？”
“不違背律例。”
冥冥中底氣十足的聲音再度響起，等於認可了青雲見心給出的辦法。這個辦法確實聰明，以前也有修士用過，既能一抒憤懣又在道門鐵律之中。
算是利用規則，但隻要沒違背，那就沒有武威院什麽事。
“那我要是不幹呢？”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林立會就此妥協的時候，那道年輕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顯得不是那麽和諧。
於是空氣裏沉默了很久，大概是那位首座長老在思考，如此妥善的法子，林立為什麽不肯用。
單單為了殺幾個凡人，分明可以委婉地做到，他卻非要走這條直來直往的強硬路子，與龍虎山的律令對著搞事情，這樣做真的劃算麽？
武威院長老最終沒在短短幾秒鍾裏想明白，於是照著原本的堅持，說道：“那我們就隻好用最次的那種勸阻辦法，把小師叔強留下來了。”
“你的意思是七手八腳來打我，以下犯上麽？”
“律令麵前，沒有尊卑大小，掌教師兄犯了教條一樣如此，小師叔若執意下山行凶，我等師侄隻好拚盡全力阻攔，冒犯之處，望小師叔見諒。”
各院裏霞光在話落時明亮了數倍，璀璨奪目豔麗之極，將深夜的天師府照得萬分亮堂。
林立咧著嘴冷笑起來：“不是我看不起各位，掌教天師不出來，憑幾位的手段，嘴上說攔住我，真正做起來恐怕還缺了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