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由白到夜
與光芒閃耀之人同行的可悲之處在於，人們的目光總是下意識地聚焦在一處，而很少有人會看到這個人旁邊的人。
周寒衣就是那樣光芒閃耀的一個人，所以外界談起龍虎山，幾乎有關無關的話題都要順嘴提到他，而鮮少聽到龍虎山別的年輕弟子的名字。
相比龍虎山，武當山的弟子們就要幸運許多，前有荀南珍，後有袁騎牛、楚逐流之輩，沒有誰的鋒芒會蓋過所有人，於是乍看之下，武當山人才濟濟層出不窮，愈發的興盛繁榮，龍虎山除了周寒衣，則再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新生代天才。
盡管細想起來，沒有人會認為天師府的底蘊會如此不濟，但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往往就是比思考的結果要直觀深刻。
這種局麵之下，林立半路殺了出來，分走了旁觀者們一半的目光。
人們不禁諸多揣測，這樣的兩位蓋代奇才將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是明裏暗裏針鋒相對呢，還是共同攜手，將天師府在道門的領袖地位維護得更加穩固？
然而出乎世人意料的，這兩人同在龍虎山將近半個月，直到今天才偶然碰麵，既沒有火藥味出現，也沒有相見後猛地點頭握手，共立宏願要建設美好和諧的新社會主義龍虎山。
他們隻是隨便說了兩句，不深不淺，就像見到彼此朋友的朋友，純粹出於社交最基本的禮貌。
而這兩位仁兄互相留下的第一印象，這邊是長得好看，那邊是為人隨和。
“你有沒有問那個人的名字？”
青雲見心問道，家世原因，她對龍虎山有著充分地了解，但以往並沒有聽過，天師府新生代弟子中有誰以讀書為樂。
“沒問，不過我想我猜到了。”
林立擺出城市裏吃大排檔喝夜啤酒的架勢，嘴巴就沒停過，轉眼已經十幾杯花酒下肚，兩盤熱菜所剩無幾。
“周寒衣？”
青雲見心語氣不大確定，心中卻有七八分肯定。
“我覺得是。”
林立說道，沒有具體理由，就是一種感覺。
“我覺得也是。”
青雲見心邊吃著蜀中的超辣涼菜，邊揮著小手向嘴裏扇著涼風，一邊又說著話，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終是平添了幾分可愛。
天師府新生代年輕弟子當中，排得上號的，青雲世家又不了解的，就隻有個周寒衣。
熱菜吃完，林立也開始吃起了涼菜，跟青雲見心一起被辣得猛哈氣又欲罷不能，幸好午首座很大方，給了整整一壇子花酒，倆人當成飲料一口菜一杯酒，到最後竟也夠喝，下酒菜吃得盤幹碗淨，壇子剛好見了底。
《揚州錄》、《青囊經》、《九州轉陰》、《東流》，林立記著書名，與青雲見心從書架上將這四本書翻出來，小仙女繼續給林家的巨嬰少爺翻譯朗讀講故事。
四本書中以《青囊經》最為古老，始傳於秦末漢初，天師府私第書館中的這三卷，是民國時候天師府某位喜好風水堪輿的長老，寫下的原版手抄本，一字也無更改。
年代越久遠的古書越難讀，即使以青雲見心的古文底子，理清《青囊經》的內容也是頗有些費勁，再換成現代語言轉述給林立聽，更難。
最麻煩的地方是，這本書堪稱風水堪輿的祖宗書，裏頭有很多古味十足專用的詞匯，青雲見心也是一知半解，半個學生模樣的林立，聽著自然雲裏霧裏找不著北。
“奶奶的，周寒衣是不是坑我？”
讀完《青囊經》已是淩晨六點多，林立望著紙糊木門外漸亮的天光，不禁以小人之心揣度起來。
他想查的是六六純元功與巫妖術的秘辛，周寒衣卻讓他讀風水學的祖書，三者之間貌似完全不搭嘎。
青雲見心不予置評，放下《青囊經》拿起《九州轉陰》，問道：“那還要讀他推薦的書嗎？”
林立思索片刻，挺無奈地回了句：“讀吧，不讀也不知道讀啥，信他一次，他要真是哄騙老子，任他是掌教天師的乖徒弟，老子也有辦法給他穿小鞋！”
青雲見心抿唇笑了，麵前的少年郎既然敢拖家帶口與青雲世家翻臉，對掌教天師的首徒記仇，似乎也沒哪裏不正常。她倒是沒想到性格剛直是否過剛易折那麽深遠的問題，隻是覺得，少年與她以前見過和認識的人，都不大一樣。
——時而怨天罵地目空一切，時而又步步為營謹慎穩妥。
不過退一步說，周寒衣雖然是掌教首徒，赫赫有名，但畢竟隻是天師府的弟子而已，論身份，林立還是天師府碩果僅存的離陽長老首徒呢，比周寒衣整整高出兩個輩分，沒什麽惹不起或不敢惹的。
……
……
剩下的三本書讀起來，卻比《青囊經》省時省力了很多，最早的也才宋朝末年，而且體裁也沒那麽複雜，文字更為淺顯，加起來才是讀《青囊經》一本的時間。
結論證明，林立剛才確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青囊經雖然沒提到任何有關六六純元功和巫妖術的段落，但結合那本九州轉陰，卻是從風水方位的角度，讓他對所謂巫妖邪術，有了更為透徹清晰的認識。
風水堪輿至今都還是門浩瀚複雜的學問，從古到今多少大家，都不敢說自己悟透了青烏之術，林立隻是模模糊糊聽了一遍，當然沒把《青囊經》摸懂，但至少，對河圖五氣、洛書方位有了點膚淺的印象。
而巫妖術，就對方位風水及天地氣形有著極大的依賴。
至於六六純元功，在《東流》和《揚州錄》中有著詳細的記載，兩相結合，甚至比劉伯溫個人紀傳上的記載還要清楚明了。
林立頓時有種撥開雲霧見青天的豁然，也終於明白，那天回天師府的時候，離陽長老一個勁兒地糾結那個問題，並不是老頭子鑽了牛角尖。
以灰衣老者的本事，連化神強者都敢算計，皇甫家主若想換命格，有的是辦法，為什麽一定要鋌而走險打天師府小師叔的主意。
隻是又多出另一個讓林立費解的問題：既然離陽長老兩樁秘辛都知曉，那時為何不明言，而非要讓他自己去書海裏漫無目的地摸索答案？
曆練？
林立直接否定了這個可能。
龍虎山幾百個小道士老道士，多的是一生都不近女色的清修之輩，離陽長老卻是一年要去花街柳巷降妖除魔幾十次，老鄧頭的性格注定他不是那種思維古板僵直的老頑固，他不肯直說，必然是有別的理由存在。
可是什麽理由，能成為天師府太上長老的難言之隱？
“幾點了？”
青雲見心看了眼門外明媚的陽光，問道。
看守書館的老道士，已經起床在櫃台裏坐了很久，時間自然不早了。林立拿出手機：“十二點，該去吃午飯了。”
青雲見心拿著幾本書走進書架間的通道裏，按門類一本本放回原位，清淺笑道：“城裏人的說法，我們這是不是叫作曠工？”
林立愣了一下，記起自己白天有當導遊的任務在身，苦笑道：“你本來就是客，擺攤買東西是無償幫忙，不去也沒事，我肯定是曠工了，不知道那個打勾勾的小道士，能不能看在我小師爺的身份上通融一下，不然估計我要扣工資了。”
將書本放好，倆人同行拿著食盒去到膳房，把昨晚夜宵的盤子洗幹淨，送回午首座那裏，又折返膳房吃了午飯，下午照正規投入向導與賣貨小妹的工作中去。
依舊無聊到讓林立感覺在浪費生命，而青雲見心仍然樂在其中，悟性極佳的少女，很快掌握到賣東西的技巧，推銷起來口風越發流利純熟。
唯一令林立欣慰或者心安的，沒有看到山下樹林裏負責送信的雇傭兵們，衝進天師府山門的身影，象征著唐城那邊風還平浪還靜。
入夜。
整座天師府都安靜下來，依稀還可以聽見外門弟子睡房那邊的呼嚕聲的時候，林立將青雲見心約了出來。
“我猜你又要做賊了對不對？”青雲見心小臉上隱約透露著興奮，果然，偷情是會上癮的——偷著做規矩不允許的事情。
她在家裏應該從小到大都是個乖乖女，看著她的表情，林立覺得自己好像把好孩子帶壞了，當然，內心毫無愧疚。
當好孩子未必好，當壞孩子也未必壞，何況他下山也不是做什麽傷天害理的勾當，但嘴上又出於惡趣味地，故意把事情形容得充滿歧義：“那是自然，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我約你出來難不成還是單純地為了賞月？”
青雲見心畫上去的假眉毛輕輕跳動：“聽起來有點怪，今晚到底去做什麽？”
林立笑容逐漸勾勒出了邪惡的色澤，道：“還記得那天早上，你看得麵紅耳赤的那本書嗎？我當時沒看完，對後麵的東西好奇得緊啊，想去把它偷回來慢慢觀摩。”
高智商的青雲見心終於被低級趣味的笑話打動了，盡管她知道那隻是笑話，麵頰卻禁不住微微臊紅起來，聲調有些忸怩，刻意把話題扳回正道上，問道：“你如此上心地監視那些外國人，他們對你很重要嗎？威脅還是什麽？”
點到即止，林立不再往下深挖小仙女的羞臊，省得等下沒有免費的金葉子可以搭乘，便信口編了個勉強可信的由頭搪塞過去，然後二人下山又去到那片樹林。
今天比前天去得早些，雇傭兵們尚未入睡，依然各自坐著各自的事情，其中一個人在用手機與人聊著像是國內微信的軟件。
依然沒有特別的發現，但林立把那人的聊天內容，在腦海中強記了下來，畢竟那軟件的界麵，與常見的聊天工具都不太一樣，反正肯定不是國外流行的非死不可。
回到養丹廬後，林立用手機翻譯軟件把聊天記錄逐字逐句翻譯成漢字，眉頭逐漸緊鎖，最後麵沉如水。
“幹我們這種工作的不喜歡講信譽，但你給的價碼太低。”
“你要多少？”
“我們的雇主出價可是一萬美金，而且沒有頭尾款，一次付清。”
“我這裏的人答應出兩萬。”
“皮埃爾，我們的交情隻值一倍的價錢嗎？”
“一倍還不夠？鮑勃，可別太貪心。”
“我們這行雖然沒有信譽，但你給的價碼，不夠買走我的信譽。”
“你如果不想掙這個錢，我的主顧說了，他們還有別的辦法。”
“夥計，我跟你開玩笑呢，哈哈哈，那你的主顧要我做什麽？隻要不幫我的雇主送信就可以嗎？”
“是的，但你們還是要繼續在那裏，不能讓你的雇主發現，還有就是，打起精神注意著，那個人是異能者，可能會來監視你們。”
“那你為什麽要直接給我發短信呢？異能者現在說不定正在監視我和你聊天呢，哈哈哈。”
“沒關係，我的主顧說他是個文盲，看不懂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