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第一印象
午首座在天師府占據著某個很特殊的位置,當然不是人人皆知的明麵上的教習院首座長老,而是介於林立和周寒衣中間的那個位置。
很多人都知道或者多少聽聞過,這位教習院首座,與整座天師府的人文環境其實步調有些脫節,而了解更深的人還知道,整個龍虎山上上下下,敢於與掌教天師意見相左的大有人在,但敢與掌教天師紅著臉吵架的,說到底隻有他午雲牛一人而已。
但鮮少有人知曉,午首座還是周寒衣和林立之間,位置最尷尬也最微妙的那個人。
周寒衣就不必細說了,天師府這一代年輕弟子中,天賦最強實力最高的天才,根據麻衣派給出的所謂數據流論點,他是天師府百年內最優秀的傳人,曾經,也是最有望接過天師之位的人。
而林立,半路出家的散修一個,拜入天師府的時候,就已經是化神中期,但青丘內外的種種,以及麻衣派的判定表明,他的天賦無比接近於周寒衣,甚至以後還會超越前者,成為唯一能撼動周寒衣天師繼承人地位的年輕弟子。
用句十分接地氣的話來形容,兩人都是當今天下不世出的妖孽級天才。
他們應該是彼此強有力的競爭對手,而午首座,是縱觀天師府下,唯一一個與這對競爭對手關係都不錯的人。
當初離陽長老用看似隱秘的方式,昭告修真界,自己有收林立為徒的意向,但自那以後,天師府並未再向林立拋出過任何形式的橄欖枝,似乎一切隨緣。
隻有午首座,在白帝城內某個客棧裏,代表龍虎山對林立透露了獨獨一次的善意。
林立上山,多少都有那份善意的原因在其中,否則以他的資質,想找棵大樹乘涼的話,向來茅山、昆侖這等超然山門,都不會說出拒絕的話。
周寒衣,則是隔三差五就找他喝酒,此中交情放在世俗凡人間不值一提,放在道教祖庭龍虎山,卻是經得起深深的推敲。
所以一直以來,最糾結周寒衣跟林立關係的人,不是天師張懷庸,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太上長老鄧離陽,更不是其餘幾座院子的長老們,就是夾在兩人當中的午首座。
他自然不願意見到山門中兩位年輕人看彼此都不順眼,但天才之所以叫天才,大抵都有點常人所無法理解的怪脾氣,一旦處於對立的位置,旁人又很難勸和。
所以午首座至今都沒想透徹,林立與周寒衣的關係,究竟應該怎麽擺才叫好。
今晚林立來借酒借菜,實屬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他表麵上看著隨性大氣,其實心裏挺緊張,生怕倆人互相認出身份後,生出火藥味便吵了起來甚至直接打起來。
天師府有大陣護山,兩個化神期再有高招,也無法將府內破壞得太厲害,但這一鬥法,必然要將府內人心鬥個天翻地覆。
然而事實顯然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糟糕——
周寒衣肯定認出林立就是林立了,畢竟天師府裏能讓午雲牛喊小師叔的年輕人,用鼻子猜也能猜到是誰。
林立或許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就是周寒衣,但倆人相處,似乎還算融洽,並且還接受了周寒衣不是很要緊的幫助。
如今掌教師兄對林立的態度甚是曖昧,談不上歡迎,也算不得厭惡,那麽師兄最器重的親傳弟子,對林立的態度如何,在午首座這裏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你不討厭他。”
午首座坐回酒桌旁,似述似問的開口。
周寒衣平淡說道:“都是自家師兄弟,我討厭不著,而且師叔你知道的,我一般不討厭誰。”
午首座糾正道:“你們可不是師兄弟,我都得尊稱一聲,到你這裏,他是小師爺。”
周寒衣側頭看著已經關上的房門,說道:“他才二十歲,把他叫師爺,總覺得是我吃虧了。”
所以他明知林立的身份,剛才的簡短談話中,卻始終以你我相稱,不曾喊過對方小師爺。
午首座說道:“人家輩分擺在那裏,禮數還是要要的,以年紀說,你師父和我們這幫老頭子都夠當他太爺爺了,豈不是吃虧吃到姥姥家了?”
周寒衣微微鎖眉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沉默著沒有答這句話。
“唉!”
午首座搖了搖頭,反正林立已經走了,也沒必要急著要師侄改口,便轉了話題,問道:“你心思細,喜歡察言觀色算人品,那你覺得他這個人如何?”
這次周寒衣回話很快:“好看,比我好看多了,剃了光頭都還那麽帥,要是有頭發不知道能帥成什麽樣。外麵好像很多人說,我跟他的距離很接近,但光憑長相這一條,我這輩子也望塵莫及了。要是可以回爐重造……算了,生他的父母應該也長得很好看,我爸媽長得就很一般,回爐重造也比不過了。”
氛圍忽然間變得分外輕鬆,午首座仰頭飲盡杯中烈酒,笑道:“那是,按說修真的人神滿精足,基本都長得不醜,但林立這副麵相,還是比好多人都好看!”
“師叔,叫錯稱呼了,你剛才直接喊了人家名字。”周寒衣怪笑起來。
午首座豪邁道:“無妨,反正又沒別人。”
……
……
林立提著兩個食盒回到書館,進門映入眼簾的,便是青雲見心如畫的清美側臉,捧著書,模樣很專注。可惜了,那時候遇襲被火燒光了頭發,不然此刻佳人青絲映燈影,畫麵必然再添幾分綺麗。
“我建議你明天去城裏挑一頂假發,就不用每天戴個頭巾了。”他說道。
美麗的東西一旦缺失了什麽,在旁觀者眼裏便容易感到缺憾,越是美麗越是如此。
青雲見心揚眉看過來,目光對準林立手中的食盒,問道:“這麽晚了,你居然真的能拿來酒菜,是又去做賊了嗎?”
林立習慣性地聳聳肩,對方直接忽略了假發的事情,他自然不會沒趣地堅持,反問道:“這裏的做賊是指下山,還是真的做賊?”
青雲見心輕語道:“都可以。”
“都不是。”
林立用腳關上門,提著食盒到桌邊一一打開,邊做邊說道:“膳房沒吃的了,找午首座借了點酒菜,要還的。”
青雲見心看著幾乎擺滿書桌的盤子,道:“這麽多,我們可能吃不完。”
“怕什麽,有我呢。”林立隨口說道,隨即迎來小仙女略奇怪的目光,又解釋道:“我如果放開了吃,食量很大。”
青雲見心放下書本拿起筷子,原本林立想著,女孩家口味大抵喜食清淡,所以才厚著臉皮讓午首座做了倆炒菜,結果小仙女第一筷子下去,就是看著都很辣的豬頭肉。
果不其然,青雲見心被辣得夠嗆,素淨的臉龐露出了少有的不淡定,急忙忙拿著剛斟滿的酒杯喝了一口,蓋過了辣味,意猶未盡地把筷子又伸向了豬頭肉,嘴裏說道:“你能想到這個讓我有些意外。”
林立在桌子對麵坐下,笑而不語。
他猜她說的大概是指這杯子裏的酒,雖然不是龍虎山盛名在外的名酒大腳墨婆,但也是午首座這樣的好酒之人的珍藏,山下縣城裏的花酒。
此花酒非彼花酒,說是以花瓣和葡萄一起發酵釀製的,真假不知道,反正喝起來隱有酒香,但沒有白酒的嗆辣苦口,據說有關係的熟人才能去作坊裏買,一斤貴到了五百塊錢。
午雲牛雖說是教習院首座長老,每月月錢也不過五千塊錢,存這麽貴的酒放在屋裏,也算是舍得在喝酒上下本錢了。而他平時喝的那種,林立先前在那邊嚐過,度數不咋高,口感卻烈得不行。自己個大男人都喝不慣,料想青雲見心姑娘家家的,怕是也難以下口,於是多嘴問了一句,便把人家自己都舍不得喝的好酒套過來了。
“我們是邊吃邊讀書,還是吃飽喝足之後再繼續?”
青雲見心露出了不那麽仙氣的一麵,很怕辣,偏偏又忍不住想吃,幾片豬頭肉嚼碎下肚,已經大口大口地哈著氣。
很早的時候林立便發現了小仙女的吃貨屬性,不覺得奇怪,回道:“先吃飽喝足再說,看書的事情不著急了。”
青雲見心很聰明,這點已經從許多事情上得到印證,她有一顆七竅玲瓏的心,注意到林立說的是‘不著急了’,而不是‘不著急’。
一個字的不同可以意味著很大的差別,說明林立原本挺著急,但現在不了。
“發生了有趣的事?”她試探性的問道。
林立想起午首座房中的年輕人,笑了笑:“也不咋有趣,就是遇到了一個人,我本來想從書裏找些東西,但不曉得該從哪本書裏找,隨口提到了,那人就告訴了我幾個書名,不用海底撈針了當然就不急了。”
“這麽湊巧?”青雲見心似乎頗有興致。
“熱菜要趁熱吃,涼菜可以擱會兒。”
林立揀了口大蒜燒的肚條,嚼巴嚼巴就著花香味與葡萄味混雜的花酒送進喉嚨,說道:“我覺得他應當是博覽群書,對書館裏的這些古籍都很熟,但他自己說,隻是恰好知道,我不太信。”
大概是好讀書的人對同好天然的好奇心,青雲見心問道:“那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林立認真地想了幾秒鍾,發現自己說不出對方實實在在的特點,畢竟一麵之緣兩三杯酒四五句話,要談了解其實過於孟浪,便隻好說了些自己眼睛看到的信息:“看模樣,年紀可能二十五六,不老也不年輕,然後,挺隨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