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一個年輕人
過往二十年，林立從沒覺得有文化的人多了不起，再有文化，最後還不是要給他們這種有錢人打工，被剝削被壓榨。
然而今天晚上，他算是徹底嚐到了沒文化的苦頭，事實證明，本事還是攥在自己手裏的好，技多不壓身。
青雲見心坐著林立主動讓出來的椅子，捧著書本，像講故事哄孩子睡覺的年輕媽媽一樣，目光掃過書上的古文，再通過簡單樸實的現代語言，講給坐在桌子上那位巨嬰傾聽消化。
正在讀的這本書是《山海秘傳》，跟世間流傳的先秦古典《山海經》名稱相近，但內容不太一樣。
講述的都是比較玄幻的東西，後者記載了很多神話，不過到如今也隻能被視作神話了，是不切實際的傳說，即使在修真者看來，洪荒十獸是否真實存在過，都已經不確定了。
相較而論，前者所記載的事物，就顯得很接地氣了，甚至裏麵有很多是到現在都還能見到的。
——當然，對於九成九的凡人而言，兩本書寫的都是遙不可及的傳說，跟鬼怪聊齋並不存在本質上的區別。
一本《山海秘傳》讀完，很多有趣的迷信，但通篇都沒有提到巫祝術，比巫祝術還要罕見的巫妖術自然更沒有隻言片語的提及。
“第二本嗎？”
青雲見心從林立的神情裏看出來，這本書裏的內容似乎沒有滿足他。
“第二本吧。”
林立點點頭，在書堆裏翻出一本，自然而然地遞過去。
青雲見心沒有問他到底想從書中找到什麽，在她的觀念裏，閱讀這些信息浩瀚的古籍，本就是種享受，不該帶有功利心，而既然林立沒有主動要求，她自然也就順心而為。
第二本書是《海石記》，出自清朝一個無名道人筆下。
離陽長老隻說書館裏有林立想知道的東西，但並未點明是哪一本，所以林立隻是挑了些看書名就涵蓋駁雜的，挑中這本遊記，則是因為它跟陳海石的名字一樣。
林立偶爾願意相信緣分，或許緣分到了，這本書裏便有他要看的東西，如果緣分沒到，那就再看下一本。
《海石記》很薄，不堪攻讀，而青雲見心恰好前幾日在天師府書館已經讀過一遍了，溫故起來，講解的效率也高了許多，約莫半個小時便從頭讀到了尾頁。
緣分沒到。
林立順手撿起第三本書遞過去，厚著臉皮笑嘻嘻說道：“辛苦了。”
青雲家的小仙女抬起大眼睛看了看他，眸光忽閃忽閃的極是靈動，清淡道：“我覺得這種時候，應該有幾樣小吃擺在桌子上，然後兩個杯子一壺低度數的酒。”
“OK沒問題！”
有求於人必有所應，這點為人處世的道理都不懂的話，林立就枉為唐城天字號大紈絝了，屁股當即離開桌子，幹幹脆脆地出了書館。
深更半夜，膳房的人已經閉燈休息了，林立琢磨一會兒，轉身去了教習院。
他在天師府說到底沒幾個熟人，離陽長老算一個，不過老鄧頭嗜睡如命，比凡人上床的時辰還早，又不好吃夜宵，這陣子去叨擾，挨頓蓋頭臭罵不說，也要不著啥好吃食。
那位姓張的掌教天師就更不必說了，一年四季都是清粥配小菜，屋裏不咋可能藏著飯餘零食。
算來算去，林立能去的地方也就隻剩一處了。
咚咚咚~
房門輕輕叩響，林立沒覺得不好意思，放高聲音問道：“午首座，沒睡吧？”
“誒！沒睡呢！”
午首座自然認得這道聲音，要說離陽長老能如意收得高徒，天師府本身的威名產生了七成作用，但剩下的三成，可都是他一手促就的。
跺著腳步聲開了門，午首座滿臉熱情地問道：“林小……小師叔，你也睡不著覺？”
林立拜入離陽師叔祖的門下，小友便喊不得了，而修為上了辟穀化神，又有幾個人夜裏是真能安安穩穩睡得著覺的。
林立笑著回道：“今晚有事情，熬到天亮怕是也弄不完，睡不成覺了。”
遇坦蕩者自坦蕩，在午首座麵前，他不知不覺就丟了顧忌，說話也很隨意，因為一些細節告訴他，這位姓氏稀有的首座長老，跟龍虎山上別的牛鼻子道士都不太一樣。
“哦？是什麽事困擾小師叔了，我能不能幫上忙？”午首座還是如在青丘時一般的熱心腸。
林立答道：“沒什麽大事，要看幾本書，就是量有點大。”
午首座直爽笑著：“那我還真幫不上忙，小師叔找我又是何事？”
林立不急不緩說道：“夜深了，光讀書難免單調些，不想去膳房擾人清夢，看午首座這邊燈還亮著，就過來看看，有沒有小酒零嘴能借我點。”
午首座頓時眼睛都亮了，原本隻開了半扇的門完全敞開，現出屋內的模樣。林立眼睛也亮了，原來對方自己這會兒就在喝酒，小桌上擺的下酒菜還挺齊全。
花生就有兩樣，不帶殼的炒花生和帶殼的鹽花生，紅油亮亮的涼菜四樣，有葷有素，此外還有倆熱的炒菜。
“小師叔，找夜宵找酒喝，你就算是找對地方了。”
午首座說著將林立讓進屋裏，“我這兒雖然不像山下城裏，有通宵的燒烤麻辣燙和田螺生蠔小龍蝦，但在天師府裏，這個時辰你去找別人，還真就要不著，粗酒粗肉的還能將就著吃喝兩口。”
屋子裏還有另外一個人，模樣氣質都看著老成，但年齡應該不到二十五六，見著林立也不認生，自來熟地說道：“正好今天托門房從山下帶了一大包涼菜上來，用冰箱凍過，吃著更可口。”
林立與之對視片刻，而後彼此默契且不動聲色的分開，頓覺此人不凡。
不是因為對方見到自己這個年紀出奇的輕、輩分出奇的高的小師叔，居然還能保持淡定，而是原本就不凡。
“山上也有滋味上好的下酒菜，為何要專程買山下的？”林立隨意問道。
對麵靜坐的年輕人答道：“喝酒吹牛本就不像山上人該做的事情，配著山下的下酒菜，滋味更足一些。”
林立不知道這是個什麽道理，但又覺得深有道理，便揚唇笑了起來：“有道理。”
此時午首座已經從內屋提著兩個食盒出來，依然笑嗬嗬的模樣，豪爽說道：“也幸好，我沒事喜歡到後山頂上吹著風喝點酒，不然還沒東西裝菜，每樣涼菜我都給裝了一盤子，小師叔想不想吃熱菜？”
林立心想大晚上的還有這待遇？對麵的年輕人開口說道：“午師叔的手藝很好，不輸膳房的大廚子，可以嚐嚐，不過若是口味清淡的話，得事先說一聲。”
林立咂摸透了意思，望向午首座，後者訕訕發笑，道：“我酒喝得多了嘴麻，做菜喜歡做得鹹點。”
“那就有勞午首座了，隨便炒個不麻煩的就是。”林立點頭致謝。
“行！”
午首座放下食盒，轉身又鑽進內屋，片刻後傳來燃氣灶打火的聲音，接著是熱油鍋的熗炒聲。
林立自己拎了個小凳坐下，旁邊的年輕人已經拿來個幹淨杯子和一雙筷子，擺在他麵前，仿佛在對認識很久的人說話，很隨便：“我們兩個先喝點。”
說著便替他倒了個八分滿。
對方不認生，林立從來也不是個拘謹的人，拿起杯子邀年輕人對著碰了一下，兩人各自飲進一小口。
“我晚上八點的時候就看到你進書館了，看到明早還未必看得完，什麽書這麽厚？”年輕人主動打破沉默問道。
林立揀了片豬耳朵放進嘴裏，紅油稍微有些辣了，大概是蜀地的涼菜師傅，就自顧自又喝了口酒解辣，這才回應道：“也不是書厚，想查點資料，又不曉得該從哪本書裏查，隻能從大範圍的古籍裏慢慢找。”
“書館裏的書我以前看過幾本，你想查什麽？”年輕人又問道。
林立挑了兩筷子看起來要清淡些的熱菜，放進嘴裏，發現午首座的口味確實挺重，他一個西北人就已經算是愛吃鹹了，但還是覺得鹹味有些過頭。
“關於六六純元功和巫妖術的。”他回道。
年輕人放下筷子思索一會兒，說道：“你回去看看《揚州錄》《青囊經》《九州轉陰》和《東流》這四本書，六六純元功和巫妖術就能了解通透了。”
林立微微訝異，早就覺得對方不是一般人，但聽著他如數家珍似的，隨意便為自己點明了精要，還是難免神思揣測。
“你這麽清楚？”
“剛好讀到過吧。”年輕人並沒有露出自得的模樣，貌似真的就是恰巧知道，但是人都看得出來，真實情況絕非如此，他轉而問道：“不過話說回來，六六純元功你好奇倒是無可厚非，巫妖術這種低等的邪祟法門，查它幹什麽？”
林立最討厭被人沒完沒了的問問題，但被眼前的年輕人問著，竟然不曾冒出過絲毫反感，更像是相識之人熱絡的關心，於是實話實說了，道：“從前沒見過，頭兩天遇上了不得解法，所以想了解個透徹，以免下次再遇上了又是束手無策。”
“巫妖術其實好辦，但傳承了數千年，不比修真的曆史短，留存到現在也有其長處。”年輕人飲了口杯中烈酒，話止於此，並沒有再往下多嘴細說，大概不想說深了有顯擺賣弄之嫌。
午首座端著兩盤炒菜出來，一盤大蒜肚條，一盤魚香茄子：“兩樣都剩了差不多一盤的量，剛好就做出來了，小師叔將就著吃。”
林立接過盤子自己動手放進食盒，吃人嘴軟，多少說上幾句客套謙辭道了謝，午首座留他再坐著喝會兒，他不想青雲見心久等，便推辭過去，約好還酒肉餐具的時間，到時再酣暢夜飲，就此離開回往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