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巫祝
“既然是真話,那麽海延勳推薦你們來找我,是不是收了很多錢?”
林立確信自己不會栽在雁南城,因為將計就計,還因為老鄧頭給他那個裝不進儲物錦袋的木盒子。所以他現在最關心的問題,就是皇甫家的人,或者院裏的灰衣老頭,為什麽能對他有如此了解。
私密如命格之數,舉世僅有三人知曉,除了林立自己,便是陳青玄與逍遙仙尊,二者都不可能向外人透露。
而雷法,從青丘回來以後,林立便基本收起不用了,外人更不應該知道。
但這世上的紙終歸是包不住火的,若論情報能力,華夏朝廷自有十三處的秘密特工,而縱觀道門,明麵上挖秘密能力最強的,當屬麻衣派無疑。
一開始中年人和皇甫家的二爺便說過,是海延勳推薦他們上龍虎山找林立的,反過來,林立想知道的是,海延勳這半個朋友,以後還要不要得。
小院裏的灰衣老人又像是搖頭的抖了抖頭發,盡管隔著緊閉的門窗,屋裏的人未必能看見。他似答似問的說道:“明知故問有何難?”
“好。”
林立並不確定對方說的一定是實話,但答案畢竟是他想聽的,稍微舒心了一些。
所謂‘債多了不愁,死豬不怕開水燙’不過是生活爛掉的人聊以自慰的苦話,若是可以,誰又願意樹敵千千萬萬?
少一個不鹹不淡無關痛癢的朋友沒所謂,但多個敵人,畢竟多個累贅。
“可以動招否?”
屋子外的灰衣老人問道,給人很有禮貌的感覺,要不是為虎作倀幫著皇甫家謀人性命與命格法術,林立會以為此人是舊社會的私塾老先生。
“可以了。”
林立平淡回了一句,鞋帶已經係好,手表也取下來放進了儲物錦袋裏頭,沒什麽還要準備的。
“好,那便開始吧。”
老人說道,手中氤氳的迷蒙氣息這才再度升騰,有商有量的。
林立的眼睛並不能穿透陣法,看到院落中的畫麵,但他能夠感知到某樣東西。
那不是任何一種真元,很詭異,似乎不帶分毫殺傷力,卻不妨礙它能讓人死去這件事情。
極度的危險瞬間拔高了林立的警惕性,他的預感沒有出錯,在兩日過度陰陽交匯的這幾刻鍾內,邪修鬼修的能力最為強大,而他之前雖說誇下海口,渡劫期以下無人能勝自己,但戰鬥這種事情,變數太大,不是遊戲王卡牌上的小怪獸們,單以戰鬥力數值論強弱的。
“你這樣的英才,我本不想殺你的,可惜。”
灰衣老者出手前輕聲惋歎,然後身子改變了角度,原本是直挺挺呈九十度與地麵垂直,現在整個身體前傾倒下,縈繞著灰色氣息的手掌,蓄力猛擊地麵。
沒有多麽壯闊的景致出現,大地也不曾因這一擊而晃動分毫,就好像是小孩子學電視劇裏的高手,使勁拍了下地板然後並沒有什麽卵用。
但此刻的局麵不摻雜一丁點兒戲,也不是玩笑打鬧。
林立目光緊緊鎖定腳下,依他過往的戰鬥經驗,這一招大概是類似術法土河車的招式,從地底進行攻擊,隻不過不顯露聲勢而已。
他等了足足有兩次呼吸的時間,隨即瞳孔驟然縮小,腦海閃現過了某種可能。
果然,又過去兩秒鍾後,他的腳下依然沒有動靜,反而是手心上,傳來一陣突兀的癢。
那是一種極微弱極微弱的感覺,放在普通人身上,應當是要被神經直接忽略掉了,但林立抓住了那一瞬間的刺激,眉頭緊皺。
他是修真者,化神期的境界放在地球算是絕對的中流砥柱,也差不多能靠近凡人口中尊崇的所謂仙人,肉身經過完美洗髓,再有些時日,甚至能遭受天穹上的雷霆鍛打而苟延殘喘。
當然這些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化神修士寒暑不侵,無意間便可排斥掉凡世間九成九的汙穢渾濁——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那種真正的來自生理上的癢癢。
“這是種子。”
屋外傳來灰衣老人的話語。
林立抬起右掌,漆黑無光的空間裏,他能依靠夜視術得到很清楚的視角,而在他的目光之下,右掌掌心正流轉著一道灰色的毫芒,癢癢便是隨這道灰芒而起。
灰色毫芒遊走到哪裏,手掌心的癢感就在哪裏。
“巫祝術。”
林立終於記起那種藏於許多秘典中的古老術法。
巫祝術屬於巫術的一種,而巫術屬於陰陽五行術數的一種,並不是籍籍無名的旁門左道,因為即便很多最底層的修士也聽聞過其名,但卻又是真的生僻冷門,因為很多修士一生走到盡頭,也隻是聽過而從未親眼見到過。
這種巫術類似南洋降頭,大多依靠儀式來達成目的,但淵源更為久遠,且為華夏本土民智初開之時,便流傳至今的老法子。
林立咬了咬嘴唇上的皮,目光逐漸變得幽深。
真正見過巫祝術或經曆過巫祝術的人很少,也就意味著,對於這種詭僻術法的實戰經驗很少,所以巫祝術一旦成功,大概便鮮少再有失手的情況發生,因為沒人懂得如何應對。
他見識很廣,可惜也從未遇上過活生生的練巫祝術的巫師,所以他現在也是一頭霧水。
“想必阿彪的心髒,被你做過手腳。”
幽寂中林立開口說話,表情很認真凝重,語氣則依然輕淡。
將近十年的搏殺生涯賦予了他一種遇事沉穩的本能,慌張並不能對事情有任何幫助,反而會自亂陣腳,沉著下來保持頭腦冷靜清晰,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選擇。
世間萬般法門,在無法可解的情況下,大抵都有一個共用的法子——幹掉施法者。
手心的癢暫且無礙,但之後不知道會帶來怎樣讓人頭疼的麻煩,所以林立必須在麻煩到來之前,將其扼殺。
沒有閑情逸致拖拉下去了,顏色暗沉的紫色雷霆凝聚於左手,林立猛然衝向正對著的牆壁,一刀斬下,並不厚實的牆壁毫無損壞,有虛弱的光線浮現,如一張漁網,自己便是網中僅有的一條魚。
“為你我做了許多準備。”
灰衣老者沉悶的語調再次傳進來,“本來有八成的把握成功,但我不滿足於八成,所以額外添了兩成,一直等到剛才才算時機正好,謝謝你陪我拖延了這麽久,也感謝你給我殺你的機會。”
這番話聽起來不像是耀武揚威的諷刺,最後的兩句感謝,似乎也情真意切。
“真是個怪人。”
林立心底閃過一句話語,不禁想起了一些事和一些人。
由始至終,他相信院子裏的人都是存心想殺死自己的,但同樣的,由始至終他也沒感覺到一絲一毫的殺意。
那種感覺,就像隻是為了殺他而殺他,而不是真的想殺他。
在唐城的時候,自己被關在警察局的牢房,那名布下殺陣的化神老道給予林立的,也是這樣的一種感覺。
而當初指使那名化神老道和白紫芫,以及那隻千年怨靈的,是柳鳴口中那位神秘的兵主。
一樣置之死地的手段,一樣毫無殺意的感覺,林立仿佛瞬間明白了對方為什麽這麽清楚自己底細的問題。
“你從哪裏來?”他問道。
“受人之托,這個不能告訴你。”灰衣老者答道,衣袍微動,寬大的袖子裏伸出兩隻幹枯的手掌,結印,房間內的某樣事物受到指引,動了起來。
金黃色的光芒漸亮,與狴犴法陣交織成為一張更為繁複的網,比起林立最初察覺的時候,這張網的光芒明亮旺盛了幾分。
房間裏生出熱量,氣溫逐漸升高。
溫度並非流於表麵,以很快的速度浸入皮膚、肌肉、骨髓和血流,仿佛一座超大號的蒸籠,或者形容得再貼切些,房間瞬間變成了一件桑拿房,隻不過普通的桑拿房,從人身體裏蒸出來的是汗水,而這個房間蒸出來的是真元。
但實際上,此處已然化為一座不像爐子的銅爐。
銅爐陣最大功率的被催動,化神期的林立體表開始不停淌出汗水,明顯的虛弱感從腳底湧上頭頂天靈蓋。
正常的修士,一旦辟穀時間長些,便很難再忍受這種凡人才會有的低級生理反應,但林立遊過秦川河,在化元大陣的壓製下爬過龍虎山,出汗對他而言,還算能夠接受。
“你的真元量似乎非常浩瀚,已經超過我一部分,如果不加以限製,我擔心它會成為棘手的問題,所以用銅爐陣煉足六日半,現在你的真元量已經不如我了。”灰衣老者說道。
“你怎麽能確定?”林立問道,整張臉被汗水打得濕漉漉的,瞪著眼冷笑的模樣顯得疏狂。
“計算。”
灰衣老人回答道,“我修道之前很擅長理科,當年高考的時候,數學這一科是江南地區分數最高的,可惜文科不行,沒考進京都那所大學,沒意思再讀就輟學了。”
說起這件事情,老人沉悶的聲線中,仿佛多了一抹叫作失落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