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有哪裏不對勁
寬敞的房間裏,深色法蘭絨窗簾重重地垂下,隻留一條縫隙能夠看清外麵的世界——天空灰蒙蒙的,沒有風灌進來,綠樹靜止不動。
悶熱的空氣讓人心情煩躁,誰也不能相信,現在才不過早上八點整。
然而天空卻陰沉得如同黑夜。
“一到夏天就要下雨,搞得我都沒心情去了。”簡溪嘀咕著,一邊對著鏡子中的自己撅嘴。
她坐在梳妝台前,正在將長發盤起來,她一身黑色維多利亞風格的服裝使得她變得莊重不失優雅,但並沒有完全蓋住她的俏皮。
會穿上這種服裝,毫無疑問,是為了拜祭她那可憐的母親。
簡溪將珍珠耳環取下,這是她昨天晚上去薛家的時候戴上的,忘了取下,現在一看到這玩意,她就忍不住想起薛夫人說的那些話,氣得咬牙切齒。
那個賤人,要不是她怕髒了自己的手,她早就衝上去將薛夫人給解決了。
算了,不要在這種時候想起那種人了,省得讓她自己心煩。
簡溪不過是抱怨,並不當真,誰知坐在一旁看報紙的遲翊宸卻不耐地皺起眉頭,麵露不悅,“這件事情不能拖下去了,今天必須得去,我已經讓司機做好準備了。”
他的態度強硬,不容置疑,可見他是真的著急。
她撇撇嘴,並不反駁,其實她也意識到她說錯話了,這不過是一時的氣話罷了,能夠再去一次,她的心裏當然是高興的。
不過為了跟頭兒請一個小時的假,她可是被罵了足足快一個小時,畢竟她每次請假都說是最後一次,結果往往都會演變成“再來一次”。
這也不能怪她,誰讓某人如此堅持呢。
更何款她在了解了母親跟薛柒之間的故事之後,她想她確實是該去看一看,問一問母親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
哪怕她永遠也得不到回答也能心滿意足了。
將身上一切花哨的裝飾都摘下來之後,簡溪站起身理了理裙擺,並將胸前的蝴蝶結拉開,再次打結,她穿著黑色粗高跟皮鞋,踏在地板上發出“噠噠”的清脆響聲。
隨後遲翊宸也跟著起身,他一身黑色西裝,沒有一處不是謹慎的,就連手表,他都把原先的阿瑪尼的限量款取下來,換上簡約的款式。
將領帶擺正了,他才抬起頭來,直視簡溪,猶如黑曜石般的深瞳閃爍著,讓人為此著迷。
他伸出手,神色莊重,“我們走吧。”
“嗯。”簡溪握住他的手,冰涼的指尖觸碰到他溫熱的手心,她露出淺淡的笑容,跟著他的步伐慢慢走出房間外。
對於生母,簡溪一點印象都沒有,對於她的養母,她同樣沒有見過。
所以說簡溪的人生中幾乎不曾出現過“母親”這個詞,隻有在每年一次的忌日上,她才有幸能看到養母的照片——她是一個很端莊的女人,氣質要勝於相貌。
養母跟生母自然是不相像的,但是簡溪卻發現,她們身上特有的氣質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簡策為什麽願意撫養一個跟他非親非故的人呢?
恐怕是看在母親的麵子上吧。
剛出家門,司機就等在車外,替他們打開車門,他們一上車,還沒來得及發動引擎,窗外就開始下起雨來,雨淅淅瀝瀝,一點點地將地麵打濕。
為了不讓雨打進來,簡溪搖上車窗,趴在車窗前看著窗外,將自己放空。
在一片寂靜之中,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薄唇緊抿。
聽得到心裏的聲音嗎?
有人在輕笑,有人笑得張狂,還有夾雜著尖叫聲,一張猙獰的臉浮現在她的麵前——就算簡溪沒有印象,她也能猜得到那張臉就是薛夫人的臉。
比起現在當然要年輕很多,隻是一身華服也掩蓋不住她身上的豔俗。
天知道在她待在薛家的十五年裏,薛夫人在人前是怎麽百般遷就她,在人後又是怎樣虐待她。
她幾乎不敢想象。
就這麽閉上眼睛冥想,簡溪在不知不覺中竟然進入了睡夢中,直到感覺到有人抓住她的肩膀,將她往他懷裏一攬,她才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本來還想讓你多睡一會兒的,既然現在你已經醒了,那就起來吧,回去再休息。”遲翊宸柔聲細語,他眨了眨眼,卷翹的睫毛撲閃著,讓簡溪看癡了臉。
下車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以防萬一,遲翊宸還是拿了一把黑傘,提著貢品向中心墓園的門口進發,而簡溪則手捧一大捧玫瑰花束,還有用來討好守墓老頭的雪茄。
將雪茄遞給老頭,他們因此得以暢通無阻,一層層地踏上水泥台階,台階寬而矮,走起來並不困難。
來過一次之後,簡溪就已經將路線記下,她在母親的墓前蹲下,先將鮮花放在空地上,再轉身去跟遲翊宸拿貢品,整整齊齊地擺上。
墓碑上的母親依舊年輕而美麗,泛黃的照片並沒有遮蓋她帶有的恬靜而又溫柔的美,她笑得很開懷,眉眼中都帶著喜悅。
就在照片下,刻著她的名字——槿汐。
簡溪當然不會不明白薛瑾汐這個名字的用意,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沒想到薛夫人還是惦記著,一直幻想著有一天能將她踩在腳底下。
多可悲,母親笑得那麽高興,像是不曾想過有一天她最好的閨蜜會欺騙她,她最愛的男人會背叛她,然後她又在傷心悲慟時突發意外。
留簡溪一個人在這裏麵對這殘忍的世界,學習所謂的生存法則。
因為是歐式墓地,所以不能夠上香,簡溪跪在刻有十字架的大理石板上,雙手合十,她祈禱著,“現在您也看到了發生在我周圍的事情,我過得很好,您放心。”
遲翊宸也在她身旁跪坐下來,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星眸閃爍著,定定地看著照片中的妙齡女子,簡溪跟她很像,簡直是一模一樣。
他不祈禱,隻是簡單地問好,“我會照顧好簡溪,不會再讓她受傷,也請您在極樂世界,也能尋找到您的天堂,不再為俗世所煩惱,阿門。”
“阿門。”簡溪沒有哭,她閉上眼睛,心如止水。
可能是因為遲翊宸在身邊,簡溪並沒有想大哭大鬧的衝動,何況她也沒什麽印象,母親又離世多年。
此刻在心裏激蕩的不是哀慟,而是一種悲哀。
如果她再早生幾年的話,或許曆史就會被改寫,她的人生軌跡也會跟現在不一樣。
可惜這世上什麽都有,就是沒有如果。
低頭垂肩冥思數秒,簡溪跟遲翊宸一同抬起頭來,她苦笑著,抿了抿幹燥得起皮的嘴唇,眼神平靜地看著那照片。
“走吧,短時間內我們都可以不用再來了。”她站起身來,將垃圾都收在袋子裏,就拉著遲翊宸走出窄道,慢慢地走下台階。
鞋跟在第八個台階落地時,簡溪突然想起某件事——並不重要,但她純粹隻是出於好奇。
遲翊宸超過她走在前麵,又在意識到她停下腳步之後回過頭來,疑惑不解地看著她,“怎麽不走了?再晚點估計又要下雨了。”
他說得沒錯,盡管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但天空還是灰蒙蒙的,現在不過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罷了。
然而好奇心還是壓倒了一切,簡溪故作鎮定,隨便扯了個不會被拆穿的謊,“我突然想起來老爸之前問我要是有到中心墓園,就幫他去看看他老朋友,隻要看看就好。”
“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的。”趕在遲翊宸皺眉之前,簡溪就搶先一步轉身朝著左側的窄道走,在走到當時穆少恭指向的位置時,她停了下來。
不確定地抬頭望了望穆少恭當時所在的方位,再低頭看看自己腳下,確定他指的就是這裏後,簡溪頓時就有種成功窺探別人秘密的罪惡感跟得意。
她一直很好奇穆少恭的來曆,她在想能讓他如此掛念的已故的人一定是一個特別的人,她好奇,也是因為穆少恭從不說起他的故事。
哪怕他們現在關係還不算融洽,也不能阻止她。
盡量忍住笑意,作出莊重的神態,她低著頭看向那座大理石碑--填充照片的地方是空白的,灰色的底麵已經開始泛黃,可見已有很多年沒人來這裏清理過。
再往下看,就是刻著姓名以及幾年幾月卒了。
簡溪從未想過,她會在這座墓碑上看到“遲安澈”這三個字。
她真的沒有看錯嗎?遲安澈怎麽會跟穆少恭認識?
簡溪不確定地揉了揉幹澀的眼睛,再次定睛一看--千真萬確,上麵就是刻著“遲安澈”三個字。
雖然很有可能是重名,但也不可能這麽巧啊。
就算是重名好了,那穆少恭跟這個人又有什麽關係呢?還有這墓碑上為什麽隻刻了一個名字,除此之外,既沒有照片也沒有對他生前的描述。
“遲安澈”這個人實在太可疑了。
愣神中,從不遠處傳來遲翊宸的輕喚,打斷了簡溪的思緒,她轉過頭來看向他,他似乎已經不耐煩了,邁開腿準備朝她這邊走過來。
想到他之前的反應,簡溪知道當然不能讓他看到。
所以在他還沒過來之前,她就趕緊迎了上去,裝作若無其事地挽住他的手臂,輕聲細語,“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