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你已經成為過去
又是一個無眠夜,女人從床上下來,赤腳走到窗前,拉開一條細縫,風旋即從外麵灌進來,吹得寬鬆的病號服都膨脹起來,然而她還是沒有將窗子拉上。
看著窗子前倒映的身影,穆然至今還是不能習慣自己這張臉,那麽漂亮的一張臉,背後卻有沉重的故事,若是真正的笙兒活到了現在,一定比這張臉更好看吧。
她是不知道那個女人拿著那張十五歲時候的照片,是花了多少力氣才估出笙兒現在長這樣的,但是看那張十五歲時的照片,她知道真正的笙兒一定很好看。
眉清目秀的俏臉上,明媚的笑容如同她懷裏捧著的花朵一樣燦爛,還有更早的一張照片,夾在那本日記本裏,照片是小學畢業照,她的臉龐還很幼稚,但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而站在她旁邊的那個英俊少年,從劍眉鷹眼就能猜出,那就是遲翊宸。
“他今天一整天都沒有來看我呢。”她低喃著,耳邊就傳來一陣細微的開門聲,有人輕聲推開門,走進這個關了燈的病房。
穆然猛地回頭,果不其然,男人站在她麵前,身材修長,被陰影蓋住的臉上,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讓人覺得冷冽。
若無其事地走上前,她輕輕將頭靠在他結實的胸膛上,小手揪住他的袖口。
“你這幾天怎麽都不來找我?”
醫院的生活可想而知有多枯燥,除了吃喝拉撒跟吃藥,她每天就隻能盼著他來。
眼看著頭部的傷口好了很多,她想也是時候可以出院了,這次不管那個女人說什麽,她都絕對不會再離開遲翊宸,至於簡溪,她有什麽好怕的?
男人不作聲,隻是抓住她的手拉開,然後轉身去開燈,刺眼的燈光令穆然忍不住皺了眉頭,眯著眼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刀削般的精致臉龐上冷若冰霜,幾乎看不出一點感情波瀾。
還在為了維生素片的事情懷疑她嗎?穆然心下一驚,明麵上故作鎮定,然而微微顫抖的手,已經暴露了此刻她緊張的情緒。
她不敢保證遲翊宸一定會站在她這邊,但至少她現在還是病人,就算他知道什麽,應該也不會對著她發脾氣吧?
沉默片刻,男人輕啟薄唇:“地板這麽冷,趕緊回床上吧。”
深如漩渦的墨黑瞳孔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男人快步走到窗前,將窗子拉上,並將窗簾一並拉上,遮住窗外夜色。
走廊上忽然吹起一陣穿堂風,緊閉的門發出呼呼的響聲,帶來一絲詭秘的氛圍。
雖然心下覺得奇怪,但穆然還是乖乖地回到床上坐著,任遲翊宸給她蓋上被子,然後坐在床邊靜靜地端詳著她,就像在看一個藝術品。
被他那樣注視著,她立馬覺得臉紅心跳,羞澀地低頭盯著條紋被子,鼻腔充斥著醫院特有的藥水味,並不好聞。
“果然跟笙兒長得很像呢。”莫名其妙的話,平淡的語氣,無論哪種都讓穆然的心髒差點停跳,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隻見一張完美無暇的臉上,冷若冰霜的神情,他的嘴臉微微勾起。
露出嘲諷的弧度,遲翊宸依舊緊緊地盯著她,好像在等著她自己坦白似的。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穆然很想這麽問,可是晚了,她的腦回路總是比她的反應要快得多--遲翊宸已經知道了她不是笙兒。
一雙細致的手猛地揪住條紋棉被,她將被子往上提了提,像是為了掩飾微微顫抖的身體似的。穆然的聲音也跟著顫抖,但還算鎮定。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之前就有過要跟他坦白的想法,但是後來因為自己的貪心,才會打消了這種決定,如今由他來捅破這層膜,其實也沒什麽好驚訝地。
隻是,在她好不容易懷著就這樣一輩子心安理得地活下去的想法的時候,卻被突然告知這種事,她一時間確實難以接受。
差一點,我就開始懷想我們的未來了。
男人麵無表情,深墨色的眼看不出喜怒哀樂。修長的手指摩挲著右手無名指上的鑽戒,她還是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手上不知何時戴上了鑽戒。
一定是簡溪那個女人搞的鬼,她就那麽著急要證明跟他的關係?
柔滑的臉龐浮現一絲嘲弄的笑意,就看見他往椅背上一靠,沉聲:“大概前幾天吧,在你跟我說簡溪想要拿毒藥害死你的時候,不過那個時候隻是懷疑,我還不知道你就是穆然。”
“穆然”兩個字眼如同當頭一棒,砸得她不得不清醒,原來他什麽都知道了。
遲翊宸是何等精明,就簡溪那點小心思難道他還會不知道嗎?她的確是任性了些,可是從未想過害別人,更別說她的真實身份是一名警察,她一直引以為傲。
另外,就是要買保健品,也不該隻有一罐維生素片,若裏麵裝著毒藥,難免讓人生疑。
某女可聰明著呢,怎麽可能會連這點都沒有意識到。
他那時沒有責怪笙兒,隻是不想打草驚蛇。後來還沒著手調查,就有人送上資料了。
看著他如此平靜,穆然有些驚訝,她還以為正常的反應會是直接將她撂倒在地呢,看來是她高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
“你不恨我嗎?”
他冷笑,看向她的眼神帶著輕蔑跟不屑,深不可測。
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一條小縫,他背對著她,身影修長。“我的確對你做了對你來說沒有人道的事情,所以你才會這麽恨我,我本就這麽絕情,你要陷害我,我也無話可說。”
“隻不過我也說了我本就薄情,你這麽做,我隨時都能讓你活不下去。”他轉過頭,陰影覆蓋住他的側臉,看不見的半張臉,模糊地透露著一股冷意。
穆然有些驚訝,她以為他會生氣,沒想到居然看得這麽透徹。
做了惡事之後又能保持著清醒頭腦的人,還真就他一個人。
低眉輕笑,不過是自我解嘲,她看向他,目光澄澈。“果然很絕情呢,反正我也是走過鬼門關的人了,隨便你處置吧,我也累了。”
她是時候該找個沒有負擔也沒有喜怒哀樂的世界獨自待著了,把對他的愛恨都放下,隻與自己為伍。
而這個地方,隻有極樂世界有。
“砰”的一聲巨響從窗外傳來,男人將窗簾拉開,絢爛的煙花就在穆然麵前綻放,他的修長身影也因為那斷斷續續的光亮而蒙上了一層光暈。
他回過頭,看向她的眼神帶著淡漠,並不帶太多感情,甚至連怨恨或是憤怒,都沒有。
“隻要你能告訴我真正的笙兒還存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我可以不追究是誰指使你來的,也可以不追究你做的事情,我會安排好一切,你就能永遠消失在我麵前,跟你的家人一起。”
他已經在H市安排好了住處,將她的家人接過去住,而她隻需要到郊區的療養院住上半年,就能跟她的家人團聚,屆時就是有人在追殺她,都會以為她早就死了。
工作也替她跟她的家人安排好了,她不必再擔心以後活不下去。
穆然有些驚訝,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做了這麽多錯事能得到這樣的原諒。
“所以……你這些天都是在安排這些?”顫抖的肩膀,她的熱淚奪眶而出,揪住被子的手不停顫抖,卻還是死死抓住。
男人麵無表情,機械地回過頭,看著窗外閃爍的煙花,星眸如漫天星星般閃亮。“我不過是想讓你滾遠點,不要再讓來打擾我跟簡溪的生活罷了。”
心裏很清楚,那個女人再也經受不起這樣的傷害,所以他最好處理得幹幹淨淨的,才能沒有顧忌地迎接她回來。
從未想過,要放棄那個女人,哪怕是一瞬間,都不可能有。
穆然無言以對,他能夠為她做這麽多,已經遠遠超出她的預期,不管他最初的目的是什麽,對她來說都不重要。
隻是可惜的是,他們也隻能成為一對無緣的情人了。
“再見。”她頓了一下,眼淚再次滑過臉頰:“幫我跟簡溪說一聲對不起,我曾經那麽糾纏她,還讓她受到這種傷害,是我心眼太小。”
男人輕哼了一聲,算是答應。
盡管殘酷,但畢竟是男人親口要求的,她就是不想也隻能親口告訴他真相。
“早在十年前那場車禍,笙兒就死了。”
那個女人的日記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在笙兒出車禍跟入院治療的那段時間裏,女人都沒有更新日記。不過想想也是,對著一本被鮮血浸濕的日記本,她還怎麽安心寫下去。
而在時隔多日之後,才看到那個女人用鋼筆在日記末頁寫上“笙兒死於今年夏天,將永遠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誰都找不到她。”
潦草的字跡,本來是藍色的墨水,在被鮮血染紅的紙張上,變成了沉重的黑色。
“是嗎?我想也是。”男人的神情寡淡,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反倒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
他堅持做了十年的夢,以為她還活著,固執到別人都不認同的地步,如今在聽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之後,他總算能放心地把過去的一切都放下了。
笙兒,再見了,一個他做了十年的夢,將永遠停留在十五歲的記憶之中。
可憐的是,他到現在對那段記憶的印象還是隻有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