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勸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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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山地氣雖比別處暖, 山間的冬夜依舊寒冷刺骨。
尉遲越出來得急，隻在寢衣外披了件狐裘, 並不能將渾身上下裹嚴實，凜冽的山風一吹，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出了寢殿，繞過廊廡，走到院門口, 已有兩名黃門在此等候, 一人提燈，另一人從腰間解下鑰匙開鎖。
話未說完，便被太子打斷：“孤不怕你拖累，難得一次冬獵，錯過便要等一年，無論如何都得去。”
她想了想，這倒是個好機會，便即得寸進尺道：“妾還未學會騎射，隨殿下去圍獵，隻會拖累殿下，不如……”
沈宜秋心中一哂，她哪一日睡得不熟，平日也不見他手軟，大約是瞞著她夜會佳人，心中愧疚，這才格外好說話。
尉遲越因為昨日何婉蕙的事，心中有愧，早晨見她睡得香甜，便沒忍心叫醒他。他微微垂眸，輕咳了一聲道：“孤見你睡得熟，便不曾叫你。昨日你也乏了，習武暫停一日也無妨。”
她眸光微動，若無其事道：“殿下今日怎麽沒叫妾起來習武？”
沈宜秋坐起身披上氅衣走出屏風外，尉遲越正好從門外進來，穿著一身胡服，手中提著劍，鬢發微濕，顯是習武歸來。
這一夜不是素娥、湘娥當值，其餘宮人和內侍便是知道太子中夜悄悄出門，太子妃不問，他們也不敢貿然稟報。
她不知道太子出去多久，總之直到她睡著，他還沒回來。
昨夜太子走後，她一時醒著，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才睡著。
沈宜秋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
郭賢妃恨鐵不成鋼道：“姨母也不多說了，你是個聰明孩子。”
何婉蕙低眉垂眼，輕聲道：“阿蕙知道姨母是替我著想。”
她拍拍外甥女的手背：“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她捋了捋何婉蕙鬢邊的碎發：“阿蕙，姨母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已經比人晚了一步，若是等祁小郎……說起來總是守過望門寡，身份上又低了一截，便是三郎對你有情，終究越不過先頭那三人去，再說了，女子有多少大好年華？再蹉跎上兩三年，唉……”
郭賢妃輕輕歎了口氣：“可我好說歹說，聖人還是沒鬆口，恐怕隻能等了。”
何婉蕙眼波一動，垂下眼簾。
她湊近外甥女耳邊，壓低聲音道：“昨夜我與聖人提了你和三郎的事……”
郭賢妃微微動容，執起何婉蕙的手：“好孩子，真是多虧有你，珠兒一走，姨母這裏真是亂了套。”
何婉蕙一笑：“姨母說得什麽話，伺候姨母本就是阿蕙的福分。”
頓了頓道：“九娘替我勻妝，再梳個墮馬髻，宮人粗手笨腳的，手藝沒一個及得上你，隻能叫你能者多勞了。”
郭賢妃朝屏風望了一眼，低聲道：“聖人還在睡著，舉動仔細些，別弄出聲響。”
何婉蕙上前行禮請安，便聽屏風裏傳出一陣鼾聲。
郭賢妃穿著寢衣，釵斜鬢亂地坐在妝台前，臉上還留著殘妝。
房中熱氣熏人，濃香中夾雜著淡淡的腥味。
何婉蕙當即擱下筆，起身向姨母的寢堂走去。
練了半個時辰字，有宮人來稟，道賢妃醒了，請小娘子去房中作陪。
何婉蕙叫婢女研了墨，拈起湘竹筆管，不一會兒，雪浪般的箋紙上便出現了一行行娟秀的簪花小楷，赫然是班婕妤的《怨歌行》。
太子癖好不多，書藝算是一個。
何婉蕙的一筆字在京都權貴中小有名氣，她寫一卷詩帖，都中王孫公子不惜以千金來換，但她自矜身份，當然不會隨隨便便讓手書流出去。
何婉蕙照例親手替賢妃將玉容湯煎好，煨在小爐上，便去側殿書房中練字。
翌日，何婉蕙仍舊昧旦起床，梳洗停當，便過芳華殿去，問了宮人，道聖人與賢妃還在睡著。
撕了信箋，她心中鬱氣稍紓，便即回房睡下。
何婉蕙道：“她可以起得遲，我卻不能去遲了。”
秋鴻道：“小娘子明日不必太早起來，今日是賢妃娘娘的好日子，陛下也在芳華殿，想來明日會起遲。”
何婉蕙沉默片刻，輕輕歎了口氣：“這話休要再說，她是我姨母，伺候她原也是該當的。”
秋鴻欲言又止道：“小娘子，奴婢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賢妃娘娘也是……什麽事都要你做……”
何婉蕙撲哧笑出聲來。
秋鴻道：“奴婢若有半句虛言，便叫這山林中躥出隻大老虎，一口吞吃了奴婢。”
頓了頓，莞爾一笑：“回屋吧，明日一早還要去那邊伺候。”
何婉蕙乜她一眼，嗔道：“行了，知道你哄我呢。”
秋鴻忙道：“誰不知道小娘子是京都第一美人，第一才女，全長安誰能與小娘子比？那位不過是仗著身份，依奴婢之見，實在不過是庸脂俗粉，比小娘子差得遠了。”
何婉蕙肩頭聳動，抽噎著道：“秋鴻，你今日也見到太子妃了，你說實話，她是不是比我美，比我好？”
秋鴻忙拿出絹帕替她拭淚：“小娘子，莫要氣苦，氣壞了自己身子不值當的……”
她猶嫌不足，在碎紙片上踏了兩腳，淚珠一串串地落下來，這回卻是貨真價實的傷心淚。
她說著，忽地怫然作色，發狠將信箋撕成碎片，染了香、繪著白梅的薛濤箋頃刻間叫她撕得粉碎，雪片般紛紛揚揚落在地上。
何婉蕙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他連我的書信都不看一眼，也不願來見我……嗬，說什麽閨譽，隻是托辭罷了，他不過是怕那花容月貌的嬌妻生妒，哪裏還記得我們兄妹情分呢。”
秋鴻道：“小娘子別誤會太子殿下，殿下是為小娘子的閨譽著想，這才……”
何婉蕙淒然地笑了一聲：“‘常恐秋節至，涼風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絶’，如今我便是這無用的秋扇，他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了。”
婢子不敢對上那雙水汽迷蒙的眼睛，低下頭勸道：“小娘子莫要多想，小娘子在殿下心裏的分量沒人能比得上……”
她本就生得楚楚，此時巴掌大的小臉映著月光，白得發青，越發惹人憐愛。
何婉蕙恍若未聞，倚靠在朱闌上，轉過臉道：“秋鴻，你說表兄為何不肯見我？”
婢女秋鴻忙抱著條氈毯跟了上去：“小娘子，外頭天寒地凍的，仔細著涼。”
何婉蕙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坐起身，披上灰鼠裘，推開門走到庭中。
太子很快便進入夢鄉。不遠處的芳蘭院中，卻有人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回到寢堂，他不敢點燈，摸黑去淨室中浣手濯足，又將手搓熱，這才躡手躡腳地回到帳幄中，聽見沈宜秋呼吸勻靜，顯是在熟睡，不由長出一口氣，把她摟在懷中，心滿意足地輕歎了一聲。
便即出了院子，原路折返，策馬回了少陽院。
太子生怕沈宜秋醒轉過來發現他不在，不敢耽擱太久，安撫了日將軍一會兒，摸摸它的腦袋：“孤明日再抽空來看你。”
尉遲越麵露嫌棄，還是揉了兩下：“罷了罷了，孤想想法子，帶你去就是了。”
日將軍用腦袋往他手心裏蹭，一邊發出嗚嗚聲，忽然就地打了個滾，露出肚子。
太子歎了口氣：“孤就知道你想去，但是你這模樣，她一見就會認出來。”
日將軍不明就裏：“汪！”
“想不想跟孤去獵狐狸野兔？”
尉遲越不自覺地縮了縮手，到底還是忍住了，又喂了幾條肉脯，在黃門端來的香湯裏浣了手，望著日將軍腦袋上的月牙斑發愁。
小獵犬歡叫一聲便來舔食，尾巴不住左右搖晃。
他從腰間錦囊裏掏出鹿肉脯，托在手心裏。
夜半三更放著溫香軟玉不抱，頂著寒風來見一條狗，太子殿下簡直不敢細想。
尉遲越自覺方才過於嚴厲，清了清嗓子，捋捋獵犬毛茸茸的腦袋，緩頰道：“好了好了，孤晝間有正事，這不是來看你了麽。”
小獵犬圓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巴巴地望著太子。
尉遲越心中一軟，卻拍了拍小獵犬的腦袋，正色道：“日將軍，你是公犬，不可動輒嗚嗚咽咽，作此忸怩之態。”
小獵犬配合著他嗚咽，似在配合那小黃門的話。
照看它的小黃門道：“殿下不知，小日將軍今日沒見到殿下，一整日蔫頭耷腦的趴在廊下，聽見腳步聲便起身張望，奴喂它肉，它隻吃一口，便又無精打采地趴回去。”
日將軍吠叫了幾聲，又變成如泣如訴的嗚咽。
太子忙將它腦袋推開：“髒死了。”卻任由它兩條前腿搭在他膝蓋上。
小獵犬一邊搖著尾巴，一邊吠叫著撲到他膝上，一跳跳地想要舔他臉。
尉遲越不由自主蹲下身。
“將軍”兩字還未出口，忽有一道黑影從半掩的門扇中衝將出來。
尉遲越微微頷首，便即大步流星地走進庭中，朝著廂房喚道：“日……”
提燈引路的黃門扣了木門，片刻後，門“吱嘎”一聲開了，一個小黃門探出頭來，一看是太子殿下大駕，忙行禮問安。
尉遲越下了馬，快步穿過廊廡，來到一處幽僻的庭院前。
此時更深夜半，園中寂無人聲，隻有風搖動草木, 發出簌簌聲響。苑中樓觀不如宮中那般星羅棋布，隻有零星幾處點綴在草木間，廊下風燈在黑暗中發著光。
華清宮後苑本是山林，營建宮殿時以牆垣圍起, 稍作修葺, 園中古木森然, 洞壑幽深, 垂葛懸蘿, 行走其間便如走在山間。
太子點點頭，便讓黃門在前提燈朝路, 徑直出了殿庭，到得外院，已有黃門將馬牽來。尉遲越翻身上馬，繞過牆垣，徑直往北麵苑囿行去。
那小黃門低聲應是。
尉遲越問道：“東西都帶了。”
沈宜秋隻得悻悻地作罷。
尉遲越去殿後沐浴更衣，兩人用罷早膳，尉遲越批閱昨夜快馬從太極宮送來的奏疏，沈宜秋則撿起剩下一小半的進士詩文集接著看。
時近日中，有芳華殿的宮人來傳話，道聖人請太子、太子妃前去用午膳。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Ldg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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