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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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淵口中連稱有趣, 對那黃門道:“我正要去探望阿兄,就同你們一起去東宮吧。”
郭賢妃愕然道:“怎麽才來便要走?你等等, 阿娘前日剛給你縫了足衣,你穿給阿娘看看……”
尉遲淵絲毫不為所動:“有勞阿娘,我先去瞧阿兄,改日再穿給阿娘看。”
尉遲淵莞爾一笑:“狗兒就在我府中養著,阿兄若是用得著,弟弟這就叫人去牽來。不過,弟弟有個微不足道的請求……”
尉遲越心裏一喜,麵上卻不顯:“是我要,又如何?”
尉遲淵道:“噫,聽說賈七賈八滿京城找額上有塊月形白斑紋的黑色獵狐犬,我道是阿兄要,好容易弄來一隻這樣的,卻原來阿兄用不著?”
尉遲越心頭一跳,若無其事道:“找什麽狗?孤何時叫你找狗了?”
尉遲淵可憐巴巴地道:“虧我滿長安地替阿兄找狗,未料阿兄這般無情……”
忽然被戳中心事,太子惱羞成怒,揮袖趕他:“去,趕緊回你的王府去。”
尉遲淵眨巴兩下眼睛:“阿兄急著趕我走,可是要回後院陪阿嫂?正好,我還不曾向阿嫂請過安呢……”
尉遲越絕情道:“不留。”
尉遲淵看了一眼外頭天色:“眼看著快到午時了,阿兄不留弟弟用午膳麽?”
尉遲越聽他滿口胡言,隻覺病更重了,糟心地揮揮手:“行了,你也探望過了,請回吧。”
尉遲淵道:“阿兄教訓得是,五郎謹記在心,明日便洗心革麵。不過聖人有言,‘孝悌也者,其為人之本歟’,兄長有恙,若是坐弟弟的不來探望,怕是孔聖人也要從地下爬出來打我。”
“讀書治學是為修身識禮,豈是為了功名?”尉遲越繃著臉教訓道。
尉遲淵謊話被拆穿,卻沒有半點赧色,隻是憊懶地一笑:“我坐在那兒也隻是礙先生的眼,便不去辱沒斯文了。橫豎我又不用考進士,學那些勞什子做什麽。”
他拿起青玉鎮紙往案上不輕不重地一敲,沉下臉道:“還敢巧言令色!馮學士前日來見孤,道你接連四五日未去弘文館,又去哪裏荒唐了?怎可如此不求上進、虛度光陰?”
他說得懇切真誠,尉遲越若非他親阿兄,說不定真信了。
尉遲淵睜大眼睛,眼神清澈又無辜,半是委屈,半是關切:“弟弟聽聞阿兄抱恙,心憂如煎、寢食難安,哪裏還能靜下心來讀書,非得立即親眼見到阿兄不可。”
他將眉一挑,嘴角一撇,冷哼了一聲:“你不去弘文館上學,到東宮來做什麽?”
尉遲越略一沉吟,當機立斷,決定先下手為強。
尉遲越一見他這副模樣心中便是警鍾大作,他這弟弟一向沒個正形,若是哪一日忽然一本正經,那必定是在憋壞。
到得長壽院,尉遲淵已在正堂中等候有時,見他進來,規規矩矩行個禮:“五郎見過阿兄。”
尉遲越拖著病軀起床更衣洗漱,坐上步輦。
沈宜秋收回思緒,想不通的事不去想便是。
雖然朝野上下都說五皇子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混不吝,可沈宜秋知道,尉遲淵絕不愚笨,不管是誰,隻要見過他那雙淺淡又剔透的眼睛,就知道他絕對是個一等一的聰明人。
宜秋總覺得他前來“赴宴”時便已猜到了實情,可這又叫人費解——明知道會被軟禁,甚至可能有殺身之禍,還老老實實入甕,這算是聰明還是蠢笨?
沈
四皇子得知自己被軟禁,氣得暴跳如雷,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而尉遲淵卻出奇平靜,隻是提出要見一見兄長的屍首。
尉遲越暴斃,沈宜秋封鎖了消息,當機立斷以皇帝之名召兩位皇弟入宮赴宴,一個是四皇子,另一個便是尉遲淵。
上一世她與尉遲淵全無往來,隻在宮中家宴上見過幾回麵,連話都不曾說過幾句,唯一一次直麵彼此,卻是在尉遲越死後。
沈宜秋心裏想的卻是上輩子的事。
尉遲越倒也不覺詫異,他這幼弟在長安城中威名赫赫,連黃口小兒都知道五皇子小小年紀便是個不務正業的紈絝,太子妃想必也聽過他那些混賬事,難怪會沉吟。
說罷,他瞥了一眼沈宜秋,卻見她若有所思,神情有些古怪。
尉遲越隻好對那黃門道:“請五殿下到長壽院稍坐,孤這就去。”
不過人既已到了,他也不能將他趕出去。
尉遲越聞聽此言,腦仁越發疼了。憑他對這同胞弟弟的了解,他若是真來探病,恐怕全大燕的江河都要倒流了。
醫官剛離去,便有黃門來稟,道五皇子前來探望太子殿下。
尉遲越畢竟是英年早逝過一回的人,雖嫌臥床麻煩,卻也不敢掉以輕心,頷首道:“孤知道了。”
醫官又替太子診視,一把脈,不由皺起眉:“殿下的風寒似有加重的跡象,需臥床靜養,切不可操勞,以免病氣入肺經與心經。”
尉遲越見她臉上已恢複了幾分血色,略微放心,不過還是叫黃門去傳醫官,直到從醫官嘴裏聽到太子妃無恙,他心裏的一塊石頭才落地。
沈宜秋道:“謝殿下垂問,妾並無不適。”
尉遲越點點頭:“你呢?胃還疼麽?”
尉遲越輕輕咳了一聲,沈宜秋察覺他醒了,便即放下書,問他道:“殿下好些了麽?”
他迷迷糊糊思忖著,不覺又睡了過去,再醒時已是一個多時辰後,睜眼一看,沈宜秋卻已經起來了,坐在床邊,手裏捧著一卷書,正看得津津有味。
再看看身邊睡得人事不省的太子妃,他也不放心就這麽離開——沈宜秋慣會逞強,等她醒來,還是傳醫官來看一看,他才放心。
他一開始還想強撐著起床去太極宮理政,剛坐起,還沒來得及下床,隻覺一陣頭暈目眩,隻得又躺了回去。
尉遲越經過大半夜的一場奔波,風寒越發重了,雖然半夜喝了一副湯藥,睡到早上身上仍舊滾燙。
何婉蕙站起身道:“阿蕙伺候姨母用湯藥。”
郭賢妃見說不動她,無可奈何道:“罷了罷了,姻緣天定,隻看你們有沒有緣分了。”
何婉蕙忙道:“姨母疼阿蕙,阿蕙心裏明白,但若是祁家不提,這婚是斷斷退不得的。”
郭賢妃不免有些動容:“你這孩子,總是替旁人著想,那祁小郎若是真對你有情,便該替你想想,若是你嫁過去他便撒手人寰,叫你如何是好?”
何婉蕙輕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畢竟是打小訂下的親事,祁家不提,祖父和阿耶也不便說什麽,他們心裏也是疼阿蕙的。且祁公子待阿蕙那麽好,如今他纏綿病榻,也著實可憐……”
郭賢妃乜了她一眼:“要我說那祁家也真不厚道,祁十二都那副光景了,還拖著人家好好的小娘子不放,也怪你祖父迂闊,他們先不仁,你們又何必守義?”
她囁嚅道:“姨母休要拿阿蕙逗樂,阿蕙身不由己……”
何婉蕙羞得垂下頭,露出的一截粉頸也泛出了薄紅。
郭賢妃按了按她的胳膊:“你別擔心,三郎與你的情分擺在那兒呢,隻要進了宮,沒人能越得過你去。”
何婉蕙垂下眼簾:“隻要表兄順意,阿蕙便心滿意足了。”
她撇了撇嘴,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外甥女,怒其不爭地歎了口氣:“可惜你這孩子心實,隨了我和你阿娘,學不來那些妖媚蠱冶的手段,可不就吃了虧?”
這麽一個人,最後竟鬼迷心竅娶了個畫師的女兒,便是如今想來,郭賢妃依舊有些意難平。
郭賢妃彼時還未入宮,是個待字閨中的妙齡女郎,與長安城中不計其數的少女一樣,將風華絕代的沈家三郎當成了春閨夢裏人。
她冷笑了一聲:“怪道他們說沈七娘母親是狐狸托生的,當年將沈三郎迷得神魂顛倒,生的女兒也得其真傳,魅人的功夫了得。”當年沈三郎以弱冠之年取得進士科魁首,曲江池探花宴那一日,他騎著白馬穿過長安城,幾乎引得萬人空巷。
郭賢妃沒好氣地道:“他說,祁家是大燕功臣,他是太子,不能跟臣子爭妻,你聽聽!不能跟祁家爭,怎麽倒與寧家爭去了?定是那沈氏暗中使了什麽手段。”
何婉蕙緊抿著唇,一聲不吭。
偏偏郭賢妃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哼,阿蕙你是不知道,我同三郎提過,讓他出麵與祁家說一說,將你的婚約解了,你道他怎麽說?”
不過既然已經說出來,她便也不再瞞著,竹筒倒豆子一般,將兒子怎麽連夜去華清宮求聖人降旨,又怎麽在城中傳謠諺的事和盤托出,何婉蕙愈聽心愈涼,雙唇打顫,半晌說不出話來。
郭賢妃這才察覺自己說漏了嘴,她瞞著外甥女,倒不是怕傷她的心,皆因兒子千方百計求娶個天煞孤星回來,於她是個奇恥大辱。
何婉蕙聽到此處,心往下一墜,失神問道:“太子妃是表兄自己求娶來的麽?”她知道沈七娘與寧家議過親,可她一直以為這樁婚事是張皇後的主意,可聽賢妃的意思,似乎是表兄的手筆。
郭賢妃重重歎了口氣:“我這做阿娘的也不求他娶個多賢惠的媳婦,可他千方百計娶回來個克我的煞星, 真真氣死我了……”
郭賢妃生了會兒小兒子的悶氣,這會兒也想起外甥女的事, 免不得唉聲歎氣:“也不知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孽, 曆盡千辛萬苦生養的兩個孩子, 就沒一個省心, 小的成日啕氣也罷了, 以為三郎是個省心的,誰知姻緣上卻遇著這麽大一個坎。”
尉遲淵離開後,何婉蕙著實鬆了一口氣,但瞥見裝香囊的木盒,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郭賢妃氣得腮幫子鼓起,卻拿幼子毫無辦法, 她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東西, 他卻不知珍惜,可即便打定了主意下回再也不給他做這些,隔幾日叫他一哄, 頓時心花怒放,將舊怨忘得一幹二淨。
說罷竟然當真跟著那幾個黃門出了殿。
尉遲越乜他一眼,又好氣又好笑:“要什麽,說吧。”
尉遲淵道;“我想見見阿嫂。”
“不行。”尉遲越斬釘截鐵。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Ldg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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