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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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婉蕙雖中夜才睡下, 翌日不到辰時便已起身，洗漱完畢, 未及梳妝，先去殿外親手給郭賢妃煎玉容湯。
郭賢妃日日都要服兩次玉容湯，隻要何婉蕙在飛霜殿，這碗藥就由她來煎，因她心細, 做事妥帖, 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
不止是煎藥，一會兒郭賢妃醒了，她還要服侍姨母更衣洗漱, 替她梳發、上妝，甚至還要替她描花樣子做繡活，讓她好拿去討今上的歡心。
她想合上蓋子，卻已經來不及了，尉遲淵眼明手快地一撈，把那對香囊取了出來，翻來覆去看了會兒，笑道：“表姊這禮送得當真是好，阿兄阿嫂佩在身上正可睹物思人，時時刻刻都念著你的好，阿嫂必定愛不釋手呢。”
何婉蕙羞憤難當，眼淚終於還是奪眶而出，不過她還是哽咽著解釋道：“姨母，這是賀表兄和表嫂新婚的……”
郭賢妃愕然道：“咦，這不是你送給三郎的香囊麽？”
她方才受盡尉遲淵的擠兌，眼下好不容易扳回一城，自然要叫他瞧瞧，便即打開盒子，待看清盒中的物件，笑容卻僵在臉上。
何婉蕙接過來道：“有勞中貴人。”
幾人向賢妃、五皇子行了禮，捧盒的那人對何九娘道：“這是殿下叫奴送來給何娘子的。”
幾個黃門走進殿中，一個手中捧著匣子，另幾個捧著彩緞絹帛若幹。
郭賢妃也欣慰地看了外甥女一眼，一疊聲道：“快叫他進來。”
何婉蕙兩眼倏地一亮。
就在這時，忽有內侍進來稟報，道太子身邊的黃門來找何娘子。
郭賢妃方才正生悶氣，叫他幾句怪話一說，忍不住撲哧一笑，何婉蕙的臉色卻越發難看了。
他莞爾一笑道：“便不如他們說的那樣也無妨，隻要她不鎮日地朝我阿兄落淚，可就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了。”
尉遲淵頓了頓又道：“阿兄回了東宮也好，我正愁找不到借口去瞧瞧新嫂嫂呢，聽五姊他們說，阿姊是個天仙似的美人，也不知有沒有表姊那麽美。”
何婉蕙臉漲得通紅，眼中盈盈有淚光，卻因他方才一番言論不敢哭出來。
一邊說一邊若有似無地瞟了眼表姊。
尉遲淵卻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還在一旁架秧子起哄：“噫，阿兄與阿嫂真是琴瑟和鳴，我一直道他不解風情，看來也看人，隻要棋逢對手，呆子也能搖身一變而為情種。”
郭賢妃氣得腸子都打了結，張了張嘴，竟不知說什麽好。
何婉蕙苦澀地一笑；“姨母，若是阿蕙沒猜錯，應是為了太子妃娘娘……娘娘昨夜來探病的時候表兄正睡著，娘娘坐了坐便走了，後來阿兄醒來，我便如實告訴了他……”
郭賢妃詫異道：“三郎不是還病著麽？怎麽突然回去了？”
這消息仿佛一掌摑在她臉上，一個念頭從她腦海中浮現出來——尉遲越已經不是她一人的了。
他回東宮了，他一聽說沈七娘來探病，竟連身體都不顧，三更半夜都要趕回去。
何婉蕙聞言怔住，半晌才回過神來，還是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宮人答道：“回稟何娘子，殿下昨夜已經回東宮了。”
何婉蕙道：“表兄的風寒好些了麽？”
正說著，方才受何婉蕙之托去百福殿問安的宮人卻回來了。
郭賢妃手心發癢，又要砸他，奈何手邊沒有趁手的東西，隻好咬牙罵道：“你要氣死阿娘了！”
尉遲淵乜了何婉蕙一眼，見她已將嘴唇咬得發白，便不去理會她，對郭賢妃道：“阿兄呢？聽聞他病了，我特來瞧個新鮮。”
郭賢妃無可奈何，板下臉來道：“不許再說這些渾話！”
尉遲淵一探手，靈巧地將香囊接在手中：“阿娘疼我，故而隻用香囊砸我，若是扔一顆眼淚過來，兒子怕要如表姊夫般一病不起。”
話還未說完，郭賢妃一個香囊衝他扔過來，笑嗔道：“這刁鑽古怪的孩子，連你父兄都編排上了！”
尉遲淵嘴角一勾：“該當的，表姊有所不知，我們尉遲家的男子都有一種家傳疾症，見了女子落淚便要胸悶氣短，尤其是表姊這樣的美人淚，更是一滴也見不得。我雖不如阿耶、阿兄那般病入膏肓，病根卻是一脈相承的……”
何婉蕙福了福：“五皇子折煞我了。”說著抽出帕子拭眼角。
尉遲淵立即斂容，作個揖道：“表姊莫哭，表弟與你賠個不是。”
郭賢妃忙打圓場：“五郎，你怎麽又與你表姊啕氣，難得見一麵，為何提這些傷心事招她？”
何婉蕙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
尉遲淵微微眯了眯眼：“怎麽是說笑，表姊夫生病難道是什麽可笑的事？”
何婉蕙咬著腮上軟肉，勉強扯出個笑來：“五皇子說笑了。”
尉遲淵卻忽然湊近她的臉：“表姊今日似有些憔悴，粉也上不勻了，可是為我表姊夫的病寢食難安？”
何婉蕙叫他一雙眼睛盯著，心不由自主地砰砰亂跳，臉頰裏透出粉色來。
他還是個十三歲的半大孩子，聽說已叫長安城裏不知多少小娘子傷了心，可想而知長大了會是個怎樣的妖孽。
他的容貌不如兄長俊美，卻有股子妖冶氣，偏生轉眼之間又能露出孩子般的純真來。他的舌頭像是淬了毒，可若是他願意說幾句好話奉承你，能叫你整個人浸在蜜糖裏。
尉遲淵的眉眼與母親有幾分相似，母子倆的瞳色都比一般人淺些，可兩人的眼神卻是天差地別。郭賢妃的眼睛裏透著幾分憨蠢，而尉遲淵的眼睛卻剔透如琉璃。
一個晃神，五皇子已經到了近前，歪著頭一言不發地端詳她。
可這麽好聽的聲音落在何婉蕙耳中，卻如一個晴天霹靂，她胳膊上立時起了層雞皮疙瘩。
別的少年在這個年紀，嗓音大多如老鵝般不堪入耳，尉遲淵卻與眾不同，他的聲音仍舊如泉流漱玉般悅耳動聽。
誰知不待郭賢妃回答，便聽門口傳來個少年人的聲音：“噫，何表姊也在麽？我這趟來得可真巧！”
橫豎他在這飛霜殿也坐不住。
她打定了主意，若是尉遲淵一時半會兒不來，她便提出去探望表兄，郭賢妃想撮合她和太子，自是樂見其成，到時候她借著侍疾之名，便可避開這小魔星。
何婉蕙滿腹心事地替賢妃梳妝打扮，又替她配了衣裳腰帶鞋襪和簪環，佯裝不經意地道：“未知表弟何時到？”
每回見了她，總要說些怪話令她難堪，偏偏郭賢妃將他看得眼珠子似的，一句“他年小，別與他計較”，她便隻好打落牙齒和血吞。
她這個表弟才十三歲，可心眼比篩子還多，一雙狐狸眼似能洞穿人心，偏他還仗著年小口無遮攔、撒嬌賣癡，什麽話都敢往外說。
何婉蕙一聽說表弟要來，臉色微微一白，勉強扯動嘴角：“不想能見到表弟，真是意外之喜。”
郭賢妃剛起床，見了她道：“九娘快來替我梳個墮馬髻，畫個桃花妝，今日五郎要來看我。”
說話間到了賢妃帳幄前。
何婉蕙隻得將蓋子扣回去，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麵上卻是笑意盈盈的：“姨母今日起得倒比平日早些。”
就在這時，有宮人掀簾子進來傳話，道賢妃醒了。
何婉蕙心下稍安，打開裝胡粉的螺鈿小盒子，她昨夜睡得晚，眼下的青影要留著，微顯枯澀暗淡的肌膚卻要稍微遮一遮。
她不禁看了一眼銅鏡，鏡中人眉目若畫，身姿婉媚，論姿容態度才情，全京都誰人能及她？她雖未見過沈七娘，卻也不信她能強到哪裏去。
他們成婚不滿兩月，為何會如此？莫非那沈七娘真如傳言中那般光豔無匹又手段高超？
可是昨晚太子的神情，卻叫她莫名心煩意亂，憑著女子的直覺，她看得出沈七娘已在他心裏占了一席之地。
好在太子待她……她想到此處，眉頭不由蹙起來。她與太子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不是旁人能比，她一直很篤定，便是他娶了妻妾，她也不曾看在眼裏。
若是能早些塵歸塵土歸土，她至少也能封個良娣，如今兩個良娣之位都叫人占了，卻隻好屈居人下了。
好在都說祁十二郎已油盡燈枯，行將就木，想來就在今冬了——其實他這樣苟延殘喘著，於他自己也不過是熬日子，徒增痛苦罷了。
她咬了咬牙，若非甘露殿那老乞婆從中作梗，一早便直說太子正妃不能是她，她早就是東宮主母了，耶娘又何苦退而求其次替她定下那病秧子。
為今之計，也隻有回頭走宮中的門路了。
這門眾人稱羨的好親事，已令她成了長安權貴中的笑話。
她起初還求神拜佛祈求他痊愈，如今也沒了念想。
想起祁十二郎，她不由蹙了蹙眉，這門親事曾經羨煞旁人，祁家門第高，祁郎風神如玉、才學兼人，唯一的不足便是自娘胎裏帶了些弱症，原也沒什麽大礙，可誰知年歲漸長，那病症卻越來越重，宮中尚藥局的奉禦都束手無策，尤其是去歲冬日以來，病勢一日沉似一日。
久而久之，還真有些捉襟見肘，若是前程有望，這錢也不算百花，可偏偏……
何婉蕙暗暗歎了口氣，她在這宮裏是外人，每有差遣便要使錢，姨母雖不算吝嗇，但她賞下來的是宮錦彩緞器玩，何婉蕙打賞宮人內侍卻都是真金白銀。
說著接過銀子揣進袖子裏，便即去百福殿打探消息去了。
那宮人笑道：“小娘子何必與奴婢見外，本就是奴婢分內事。”
話音未落，她的婢女已經從香囊裏取出一塊銀餅子遞了過去。
何婉蕙挑挑揀揀，挑出一支最不起眼的羊脂白玉花頭金簪，用眼角餘光瞥了瞥隨侍一旁的宮人，見她果然露出了讚許之色，心中一哂，抬頭對她溫婉地一笑：“可否勞動姊姊，去百福殿問一問表兄的風寒可有好些？”
姨母說聖人賞賜不便拿來賞人，戴出去也太過招搖，其實意思很明白——若是想過衣錦饌玉、僮仆如雲的日子，便設法當人上人吧。
何婉蕙歎了口氣，打開妝奩，奩盒裏的簪釵環佩也都是姨母的物件，大多隻戴了一回便棄置一旁，她在這蓬萊宮裏能隨意取來插戴，可卻帶不走。
她在檀木妝台前坐定，拿起銅鏡，以指腹撫了撫背麵的蓮花童子，這是揚州進貢的水心鏡，不是單有錢能買來的，哪怕是豪富之家，等閑也見不到，姨母卻這麽扔在朵殿裏。
她住的是附建在郭賢妃寢殿東側的朵殿，雖與椒泥塗壁、香柏為柱的正殿不能比，卻也軒敞富麗。
煎完藥湯，她盛了一碗出來，用小火煨著, 然後回房中梳妝。
何婉蕙任勞任怨, 對著誰都是笑意盈盈的, 若是有誰道“小娘子辛苦”, 她便說：“能伺候姨母是九娘的福分。”
對何家這位小娘子，飛霜殿上下交口稱讚，道是連伺候賢妃多年的大宮女餘珠兒都比不上她——故此餘珠兒被趕出宮後，郭賢妃便召了外甥女入宮, 一來是有個稱心如意的人在側作伴, 二來也是排解胸中鬱悶。
何婉蕙兩道淚痕將臉上胡粉衝出兩條溝，看著煞是可憐，她不理會尉遲淵，隻怔怔地問那黃門：“表兄可有話帶給我？”
黃門道：“殿下說，有勞何娘子費心，但這份禮他與太子妃收下不合適，枉費何娘子一片苦心，他與太子妃十分過意不去，這些彩緞請何娘子笑納。”
不等何婉蕙說什麽，尉遲淵已經笑出聲來：“有趣，當真有趣。”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Ldg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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