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祭拜

  “話是童二夫人親口所言,或許真有其事。”趙姑姑扶著太後落座軟塌,忙斟了茶過來。


  這會兒太後麵露喜色,接過茶盞輕抿了一口,笑著道,“她若真不是童家血脈,那攝政王府與相府的這門親事,便算不得數了。”


  “太後所言極是,老奴回頭派人去查個仔細。”


  “沒什麽好查的,今兒個夜裏你將童二夫人傳進宮,問了便會知曉。”太後不想多費周折,此事過去了十幾年,當年的知情人必是被處置得差不多。


  即便再查,也難能查到蹤跡,不如找主謀問話來得快。


  說著話,太後交代趙姑姑一會打發人去相府吊唁。


  今兒個一早,童家還張燈結彩滿門喜慶。


  不過半日,再看已是一片淒喪,白綢繞梁。


  府裏斷斷續續傳出痛哭聲,哭喪常見,人人欲淚,卻見不到幾分真心。


  童心是一個人先到的相府,容廉那邊應該早得知了消息,會不會來,她沒過問。


  從馬車上下來,眼見門外跪著一地丫鬟婆子,帶頭迎人的則是童家五少爺童武俊,原主的親生弟弟。


  此刻披麻戴孝,稚嫩俊朗的麵容上掛著淚痕,垂頭而立,伴隨著啜泣。


  記憶中,原主跟這個親生弟弟同在屋簷下,甚少見麵,上回無意一瞥還是四五年前。


  幾年不見,那個半大的小孩,長成了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郎。


  瞧著年幼,確實年歲不大。


  略顯單薄的身上,看不到長於深宅的老成持重,更沒有沉穩可言。


  眼下生母突然離世,傷神悲戚是難免的。


  “五少爺,攝政王妃來了,您還是先見禮吧!”人都下馬車一會,童武俊隻顧著垂頭哀泣,沒能注意。


  得身邊小廝提醒,反應過來,抬衣袖拭了拭眼角淚意,忙跪地見禮。


  “武俊見過攝政王妃。”


  “快起來吧,你我姐弟之間,不必多禮。”童心大步向前,虛扶一把,疼惜地看著自家小弟,輕歎道,“武俊,娘走得突然,姐姐已然外嫁,日後在相府凡事都得靠自己了。”


  “弟弟明白。”童武俊一見到她靠近,像是碰著什麽不得了的髒物。


  稚氣未脫的麵容上浮出顯而易見的嫌惡不說,腳下連退幾步,避而不及。


  他跟自己這個姐姐不甚親厚,況且自幼時娘親就告知他,姐姐乃是他們母子的克星。


  瞧他一副視家姐為毒物的樣子,兩旁的小廝嚇得麵如土色,童心不動聲色地收回手隻做不見,清淺的鳳眸內掠過一絲冷笑。


  這般不懂遮掩喜惡,看來童大夫人生前,確沒有好好教導自己的兒子。


  姐弟二人無話可說,童心徑自去了童大夫人生前居住的院子祭拜。


  院內淒冷空蕩,連個燒紙錢的丫鬟都沒有。


  童大夫人生前來往的人少,京中女眷都知曉,相府當家主母向來是二夫人。


  今日本是皇貴妃的冊封禮,乃童二夫人一脈的大喜事。


  在冊封禮上,因童大夫人出了岔子,人從宮裏回府就突發疾病逝世。


  是因何故發病離世,誰心裏不是跟個明鏡似的。


  人走茶涼,訃告一出,無人來也無人敢來吊唁。


  進院子裏沒看見丫鬟,倒有童二夫人在此候著持喪。她作為當家主母,怎說也是跟童大夫人以姐妹相稱,少不了要戲做全套。


  待入了堂內,童心焚香祭拜,那張白淨無暇的臉上不見絲毫戚哀悲情。


  到自己生母靈柩跟前,既不跪也不拜,神色淡然地點燃手中的香,順勢插入香爐,連表麵功夫都懶得做。


  一直注視著她動靜的童二夫人,目光屑然,嘴角勾起一抹譏諷,“人死了,最高興的莫過於你。”


  “高興是高興,但我始終比不上二娘心狠手辣。”童心轉身看了過去,清美一笑,盈盈婉婉地看著跟前的人,眸底卻無半分笑意,“山無虎猴稱王,相府再無大夫人,二娘日後可以高枕無憂了。”


  “夠了,少在我麵前含槍夾棍,我知道你比你母親多了些小聰明。”


  童二夫人冷哼一聲,抬步走近,眼風一挑,滿目狠厲道,“最好安分做你的攝政王妃,少插手相府的事,不然我饒不了你。”


  她要是知道當年的幼女活到今日,會飛上枝頭成為攝政王妃,斷斷是不會移花接木。


  大夫人與她相鬥多年,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而這回,倒發現童心不似以往那般逆來順受。


  當著太後的麵,反應及時,敢進言提議,定是事先知曉宴兒有身孕。


  如若童心沒救場化解,今日死的,便不僅是童大夫人一個了。


  奈何人家想的周全,即便她跟老爺提及此事,老爺亦不會再對這個女兒下手。


  細想來,最大的隱患就是眼前這個賤丫頭!


  聽著一番警告,童心漫不經心地撚起一旁巾帕,細細擦拭著拿過香的指尖,眉眼盈盈,半響抬眸道,“二娘靠得這般近做甚,說話時唾沫都濺到了我臉上。”


  “你!”聞言,童二夫人氣窒,麵容一陣紅白交替。


  正欲開口怒斥,隻見人翩然轉身朝門外離去,傳來一句,“二娘有這份提防是好的,說不準哪天就輪到你了。”


  “哼,輪到我?你想跟我鬥,還嫩了點!”童二夫人嗆聲的話,前邊出去的人自是聽不見。


  祭拜完出來,外頭早有小廝候著傳話,說是童南天喚她去書房一趟。


  童心不置可否,到了書房。


  進門時,略微醞釀了下情緒,已是眼眶紅腫,無端悲戚。


  “爹爹。”


  看著女兒強忍悲痛之下無助驚慌的神色,童南天驀然想起幾個時辰前,自己的發妻亦是這副模樣。


  瞧著,眉頭愈發緊擰,心裏終還是湧起了絲絲愧疚。


  轉瞬思及相府現今的處境,湧上來的那點愧疚,不出片刻蕩然無存。


  揮去心裏頃刻動容,童南天精明的雙眸,銳利地審視著童心,沉聲開口,“這會喚你來,是有幾句話問你,你隻管如實回答。”


  “是,女兒知無不言。”童心微微低頭,掩去淚眼。


  “今日宮中冊封禮,你去宮裏行規時,宴兒可有異常?”


  聽他這麽一問,童心搖頭,又稍遲疑了一會,“沒瞧出太大的異常.……倒是今早去時,妹妹宮門外卻有侍衛把守。”


  “侍衛把守?”童南天挑眉,自從雲列使臣來的那日,晏兒被傳進宮就沒回來過。


  期間有她身邊的貼身丫鬟蜜月傳話,道她一切安好。


  不曾提及宮中別的事宜……

  如今宴兒在自己的宮殿,何故用得著侍衛把守?


  “想必是妹妹深得陛下垂愛,擔心她宮中出什麽岔子,這才派了侍衛重重把守。”


  說著,童心勉強扯出一抹笑意,悲切神色中不掩豔羨,“妹妹福氣綿長,自是恩寵不斷。今日殿上雖有失儀,太後依舊和顏悅色,隻責問妹妹身邊的掌事宮女。”


  “殿前冊封時,聽聞你應變得當,替宴兒圓場,為父很是欣慰。”


  這話雖聽著誇讚,童南天卻是麵容儼然不見喜色,雙目緊盯著頷首垂頭的人,目光越發淩厲。


  “此事皆因你母親善妒而起,為一己私欲置相府於不顧,為何你又改變了主意,反倒幫襯宴兒?”


  大夫人知曉宴兒有身孕,童心不會不知道此事。


  既然有所圖謀,那定是母女二人商議在先,畢竟昨日人還去過攝政王府。


  而童心在殿前所做之事,又與之不符。


  對於這個女兒,童南天有些看不透,難以摸準她的心思。


  這次的事,到底是她顧念娘家,還是另存心思明哲保身不顧生母,都尚未可知。


  若是後者……


  麵對童南天突然的質問,童心來時就猜到會如此。


  微斂去心緒,抬頭時,精致清麗的臉上熱淚奪目,泣聲道,“爹爹,母親私欲,求的不過是主母地位與您的關懷。”


  “她就算有錯,也隻是錯在對爹爹滿腔的情意。”


  “論起女兒為何改變主意,是因先前無法規勸母親知途迷返,想著借此讓她收手,不曾想會害了她……”


  童家最難應付的就是童南天,她之前謀劃這一出的時候,未打算置身事外。


  用以此事,既給童家帶來點風聲,又想懲罰童大夫人。


  奈何她在童家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一遭落難,自是死得最快的……

  是她低估了童南天與二夫人的手段。


  見童心提及生母之事,膽怯中猶帶憤懣,童南天收回銳利目光,臉色稍顯和煦,沉歎道,“從宮裏回來,為父雖然震怒,也隻下令讓你母親禁足。誰知她性子剛烈,一時想不開自戕而去。”


  “為保相府名譽,才對外說的是她突發疾病。”


  這話解釋也是掩飾。


  “罷了。”童南天無奈地拂了拂袍袖,神態疲憊的落座下來,“逝者已逝,武俊還年少,你是他親姐姐,日後便常回相府來看看,多替你母親提點提點他。”


  “即便爹爹不作叮囑,女兒也知曉的。若無事,女兒便先行回去了。”童心別無他話,說完,背影落寞、步伐懸虛地走出了書房。


  演戲素來不容易,讓人甚覺乏累。


  剛從相府大門出來,童心便見到了輕袍綬帶,一身素服的容廉,微風半牽衣袂,仰首淡看著府門上尚未全數撤下的彩綾,輕哂之色一閃而過,看樣子是已去祭拜過。


  這廂還未開口說話,寬厚修長的手掌,上前握住她冰冷無骨的柔荑。


  手的主人,麵容輪廓分明俊美異常。


  那雙深若寒潭的墨眸,此刻盡是心疼之色,薄唇掀起柔情,溫聲安撫道,“心兒,本王來遲了。”


  “……”


  看著這廝一副深情款款的做派說來就來,無比熟練。童心嘴角一抽,動了動被緊握的手,掙脫不了,“不怪王爺,人生無常世事難料。”


  這個馬後炮,祭拜完了自己不能先走嗎?


  此處又沒人,為啥非得等她出來上演一出憐愛有加的戲碼,她很累的好不好!


  看出她眉間的不耐,容廉俊眸半斂,安然相視。


  兩人相挾走向馬車,上車之際放開掌中的柔軟,自一旁侍從手中抬手接過手帕擦拭一下,“回府。”


  說完便上了馬車。


  “什麽毛病?”童心暗暗地壓了一口氣,隨即跟著上去。


  寬敞奢華的馬車內,兩人麵對麵的坐著,氣氛沉寂,相對無言。


  待快到王府時,原本神態悠然、閉目養神的人,這才出聲道,“本王賣個人情給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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