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 再睜眼
聖旨寫好之後，為了顯示皇帝的悲痛，還有對步高升家屬的重視，所以由帝國首席大太監黃錦，親自去步家傳旨。
陪同黃錦前往的，是錦衣衛都指揮使陸冰。
……
薑小妹來到京城，度過一段日子，新鮮勁頭一過去，就感覺無聊了。
步高升是大男子主義，對薑小妹有諸多限製。
出家門都不行。
要知道在彭州府，薑小妹想什麽時候逛街，就什麽時候逛街，而且一出門，都是丫環老婆子，前呼後擁。
但是在京城，她就沒有了這份自由。
貼身丫環絲蕊的離去，又讓她的生活，少了三分活力，要不是管家婆和女劍客還陪著她，她都感覺日子快要過不下去了。
雖然步高升對她比較嚴厲，但是和步高升在一起的日子，薑小妹還是珍惜的。
因為男歡女愛的樂趣，她也體驗到了。
珍惜在一起的日子，是因為步高升官癮太大，經常自己在衙門加班。
有時候到地方上辦事，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
這次步高升哪怕沒去地方上辦事，但是也三天沒回家了。
真是拿出了大禹治水，過家門而不入的工作精神。
這也是薑小妹，感覺日子過不下去的原因。
當天，薑小妹獨守閨房正哀怨的時候，步高升回來了。
不過是躺著，被人抬回來的。
隨著屍體來的，還有一個以往隻存在於傳說中，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大太監，而且高高在上的陸大人，也來了。
步高升死了，他父母又都年邁，所以薑小妹暫時成了步家的掌舵人。
她跪在地上，聽黃錦宣讀了聖旨，又伸手把聖旨接了過去。
三品誥命夫人。
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達到這個級別，別說祖墳冒青煙，就是說祖墳起了火也不為過。
想想這個封號，是自己丈夫，用鮮活生命換來的，薑小妹哭成了淚人。
這次她是真的心痛。
心痛步高升是一方麵，心痛自己的未來，是另一方麵。
改嫁？
不存在的！
丈夫為了皇帝的安全，舍身忘死英勇就義，你這個誥命夫人，若是改嫁了，豈不是挖了死去忠臣的牆根，打了活著皇帝的麵子！
所以改嫁這件事，她可以想，但是絕對不能說出來。
說出來的後果，基本是皇帝賜一根白綾，或者一壺毒酒。
這一層意思，雖然聖旨裏沒寫，這時黃錦也小聲提醒她了：“步大人英勇殉國，夫人，你要為他守貞啊！”
陸冰隻問了薑小妹一件事：“可有身孕？”
薑小妹摸摸肚皮，道：“天可憐見，為夫君留了香火。”
陸冰點點頭，臨走時說：“孩子生下來，你養不好，本官來養！”
陸冰說的是真心話。
當看到步高升屍體的那一瞬間，他對步高升的怨言，早已煙消雲散。
他也知道，假如不是自己最近，對步高升不冷不熱，步高升也不會明知危險，還堅持以身試藥。
陸冰能心有愧疚，這就說明，他也是一個，講感情的人。
……
步家很快掛滿了白幡，這是奉旨舉喪，百官前來吊唁，榮耀無比。
夜深人靜，所有人散去之後，薑小妹還是哭個不停。
快天亮的時候，薑小妹咬咬牙，拿出了狗寶。
她養狗寶的事，連步高升都不知道。
其實她並不知道，狗寶到底有什麽效用，以後會變成什麽。
這個時候，她為了自己的未來著想，也是為了腹中沒有出世的孩子著想，隻能孤注一擲。
“你們都退下吧，先去睡覺歇息，睡醒來再來守靈！”
薑小妹一句話，屏退靈堂裏的所有人。
隻剩她自己一個人了，她先把禦賜的鬥牛服，給步高升換上，又把狗寶倒進茶壺，用小勺碾碎，然後用茶壺對著步高升的嘴，把狗寶都灌了進去。
……
人活著，要爭一口氣。
人死了，要散一口氣。
步高升服藥之後，已經性情大變失去理智。
所以他死前沒有順利吐出，人生最後那一口氣。
那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裏，假如屍體沒人動，也沒有貓狗京東，慢慢也會散去。
結果薑小妹把狗寶灌下去，連帶著那口氣，也帶回到步高升的肚子裏。
狗寶這東西，其實沒有回魂的作用，卻有穩魄的功效。
所以狗寶不但把步高升那口氣壓了回去，還穩住了步高升的七魄。
人若是有魂無魄，是鬼，所謂鬼魂，其實就是這個意思。
若是有魄而無魂，那就是僵屍。
魂主靈智，魄主本能，所以僵屍都隻靠本能驅動。
而薑小妹為了複活步高升，這孤注一擲，無意中讓步高升發生了屍變。
僵硬的身體，突然直挺挺的從棺材裏站起來。
步高升雙眼圓睜，目光直視薑小妹。
屍變這個事，薑小妹聽說過。
據說死人屍變之後，六親不認，看到活人，不是吸走氣息就是咬斷喉嚨。
薑小妹嚇壞了，連忙大聲呼救。
不過喊了一聲之後，她又怕自己灌狗寶的事泄露，連忙有捂住嘴，不敢喊了。
她捂嘴之後，步高升眼神直勾勾的看向了別處。
薑小妹這才明白，原來活人捂住口鼻屏住呼吸，僵屍就發現不了了。
步高升這時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禦賜鬥牛服，抬手輕輕撫摸。
隻有本能的他，非常愛惜這一身鬥牛服。
……
距離靈堂最近的，是步高升年邁的父母。
而且老年人睡眠淺，聽到動靜就醒了。
步高升父親，是陸家的廚子，步高升母親，曾經也是高官的丫環。
老兩口都是下人出身，所以不習慣別人伺候，房間裏也沒有丫環婆子等待使喚，所以也沒人伺候他們起床穿衣。
老兩口聽到薑小妹的呼救，想到薑小妹肚子裏，還有步家的種，這可是步家延續香火的唯一希望！
老倆口手忙腳亂套上衣服，顫顫巍巍，急匆匆趕了過來。
和他們一起趕到的，還有薑小妹帶來的女劍客。
女劍客由於職業原因，比較警覺，而且他比步家的護院高明，聽力也好，所以也聽到了薑小妹的呼喚。
本來步高升正在撫摸鬥牛服，結果三個活人的到來，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他張開大嘴，發出一聲沉悶的咆哮，然後就撲了過來。
沒等他近身，兩個老人就被嚇得雙雙倒地。
兒子死了，本來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大悲之事，結果又看到兒子屍變，兩個老人之前就悲痛欲絕，現在又是驚嚇恐懼。
情緒大起大落，老年人最受不了。
所以結局就是，雙雙斃命。
步高升對死人沒興趣，又察覺不到捂著口鼻，屏住呼吸的薑小妹的存在，所以就把目光，對準了女劍客。
他和女劍客之間，還隔著棺材。
不過這點距離，對生前有武藝，臨死又得到了“長生不老藥”神力加持的步高升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他連腿都沒彎，腳尖點地一個彈跳，就越過了棺材。
兩隻帶著屍斑的大手，大拇指相對，張開如環狀，掐向女劍客的脖子。
女劍客的身手，絕對對得起，薑小妹給她開出的高薪。
隻見她一個鷂子翻身，就倒著翻出去，躲過了步高升的攻擊。
不過步高升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女劍客躲得了一次，絕對躲不過第二次。
幸好在這個時候，天亮了。
靈堂的窗戶，被白布蒙住了，陽光照不進來。
女劍客不等步高升再次出手，就跳到了東邊的窗戶邊上。
等步高升逼近身邊，她伸手扯掉了遮住窗戶的白布。
據說隻要是僵屍，哪怕是僵屍中最高級別的不化骨，也怕陽光。
所以陽光射進窗戶，步高升正好站到了光圈裏。
噗通一聲，他就摔到地上，一雙死魚眼，也閉上了。
而且在陽光照射之下，步高升的皮膚，就像被強酸灼燒，先是冒煙，然後一寸寸脫落，脫落自後，底下一片烏黑。
薑小妹和女劍客，連忙把步高升的屍體，拉到了避陰的角落裏。
那些下人被薑小妹安排睡覺，這時都沒起來。
薑小妹看著三具屍體，摸摸自己的肚皮，差點沒愁死。
女劍客對薑小妹，非常忠誠。
她是一個講道義的江湖人。
你對我有知遇之恩，那我就對你肝膽相照。
於是女劍客試了試，步高升父母的鼻息，確定都死了之後，走到薑小妹身邊。
“發生了什麽？”她問。
薑小妹一人，無法收拾殘局，她隻能把灌狗寶的事說了出來。
女劍客點點頭：“夫人，你信任我，我就不會讓你失望，昨晚我已經打探清楚，步將軍的真實死因，是為皇帝試藥。”
步高升試藥的事，其實相瞞也瞞不住。
畢竟扒廢墟的那麽多人，都知道這個事。
而女劍客最近，和四衛營其中一個統領走得很近，那個統領欽佩她的劍法，二人經常在一起切磋，友誼深厚。
什麽男女有別，在女劍客眼裏，江湖兒女，哪裏需要在意這種細枝末節。
所以她和那個統領，相處愉快。
這件事，就是那個統領告訴女劍客的。
當然，皇帝也知道這件事瞞不住，不過隻要他的聖旨裏，說步高升是扛柱而死，那就是給這件事定了調子。
知道真相的人，也隻能私下吐槽。
誰也不敢明著議論。
皇帝的要求並不高，你們不明著議論就行，朕就要這麽一點臉皮。
……
聽到女劍客說步高升，是試藥而死，薑小妹一愣。
女劍客又說：
“既然步將軍生前試了藥，所以你灌狗寶的事，咱們不說就沒事，哪怕天黑之後，步將軍再次起屍，皇帝也不會懷疑你，他隻會認為，是步將軍試的藥物，導致了屍變的發生，所以，咱們抓緊把步將軍放進棺材，假如有人問起，步將軍的皮膚怎麽回事，咱們就說不知道，這樣也可以把責任，推給那可惡的藥！”
女劍客言之有理。
薑小妹和她一起，把步高升又放回棺材。
然後她指了指兩個老人的屍體：“姐姐，二老的死，怎麽跟外人解釋？”
“咱們就說，步將軍的肌膚，突然之間冒了黑煙，二老悲傷過度，看到這個場景，悲傷加驚懼，所以陡然暴斃。”
……
女劍客判斷的沒錯，時態和她預料的一樣。
步高升肌膚黑化的事，皇帝聽了之後，確實認為是藥物導致的問題。
而且聽到步高升父母的死訊，皇帝這才有了一點內疚。
於是他又給步家，撥付了一批金銀珠寶的賞賜。
而且他怕步高升的屍體，除了黑化之外，再有什麽變化，到時傳的沸沸揚揚，會帶起步高升試藥的事，所以又下了一道聖旨。
聖旨簡明扼要：入土為安，速速掩埋忠臣屍骨。
於是當天下午，步高升一家三口，就在皇帝親自吊唁之後，下葬了。
自此，薑小妹正式成為了步家的主母。
三品誥命夫人，扛柱忠臣遺孀，種種頭銜加身。
一般的官員見了，都要回避。
再加上她腹中還有遺腹子，陸冰又很關照，皇帝也交代，務必給忠臣留個後代，所以京城這裏，已經沒人敢惹她。
薑小妹第一次體驗到了，皇權至上，在皇權照顧之下的榮耀。
別說她，就連薑一山，都因為她的關係，被皇帝升了官。
皇帝這次，絕對不是看陸冰的麵子。
皇帝看的是薑一山大舅子，步高升的麵子。
畢竟因為試藥，人家死了老少兩輩，一家三口。
和平年代，竟然出現了一個“滿門忠烈”，怎麽不樹立榜樣，大加褒獎。
不過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
……
步高升躺在棺材裏，雖然受到了陽光照射，但是由於狗寶和藥丸的雙重作用，他的七魄，並沒有被陽光照散。
所以他還是一具僵屍。
不過陽光對於僵屍的殺傷力，確實強大，所以他想再次起屍也不容易。
除非有一個契機。
步高升頭七那天，薑小妹來墳頭燒紙了。
按道理，她本可以不來。
但是最近這些天，各種官員拜會，雖然隔著簾子，但是對方也是語氣客氣。
就連新任內閣首輔，張公茂張大人都來了，言語裏關懷備至。
……
薑小妹出身貧賤，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麽一天。
所以她非常感激，死去的丈夫。
於是她親自來了。
燒了紙擺了貢品，薑小妹一時興起，又拿出聖旨，對著墳頭念了一遍。、
念完之後，她還對著墳頭說：“夫君，皇恩浩蕩，你可以瞑目了。”
她不知道的是，當她念到，“加官為三品，封鬥牛將軍，禦賜鬥牛服一件”之後，棺材裏的步高升，又睜開了眼睛。
官癮強大的步高升，要的是封侯。
清高的封侯非我願，但願海波平，都是狗屁！
封侯，才是我願！
隻要封侯之家，不犯大錯，隻要皇帝不改姓，江山社稷沒有易手，那麽封侯的爵位，就是父死子繼，代代相傳。
那樣就等於是，自己給後代，留下了一個，可以傳世的金飯碗！
竟然沒有封侯！
區區一個鬥牛將軍，不過是虛銜而已，何以讓步高升死後瞑目！
……
僵屍有本能，本能也是執念。
執念越深，僵屍就越強大。
升官封侯，就是步高升死也抹不掉的執念。
於是天黑之後，寂寞冷清的墳地，突然爆發一聲巨響。
伴隨著那一聲巨響，棺木的碎屑，還有潮濕的泥土，飄蕩飛揚。
僵屍步高升，用鐵拳錘破棺材，破土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