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秤星樹（顧長冬番外）

  薑旭在我眼前倒下的那一刻，我以為世界轟然坍塌，目光所及，悉數硝煙彌漫。


  身後驟然傳來一道呼喚，我轉身，霎時眼前迷蒙起來。


  “義父？”


  顧準是我的義父，可如今，他卻令我畏懼。


  我想喊薑旭起來，趕緊逃走。因為顧準不喜歡薑旭，有他在，薑旭會沒命的。


  可我的右手好痛，縱我竭力想用左手抱起他，可他實在太重，又睡得好沉。


  薑旭，你不是貪睡之人，可我怎麽就叫不醒你呢？


  也許是我太過小心，惹得顧準看不慣了，他將我和薑旭帶了回去。


  太醫說，薑旭無礙，可我還是擔心：“那為何，他的後背會發黑？”


  普通的箭傷，是不會引起這樣的結果的。


  在顧準的勸說下，我在大楚皇宮又住了下來，因為薑旭需要養傷，而我無能為力。


  我是一個廢人！

  我還是喜歡長鳴殿，顧準來時，我問他：“義父，你知道，為何此地取名長鳴麽？”


  顧準搖了搖頭，卻不答話，我便兀自說著。


  我說：“長號流涕，所以親知竊痛。我很想哭一哭的，可是，我沒有親人，我哭了，也不會有人心疼。”


  “長冬，薑旭走了。”顧準搖頭歎氣，終於還是對我說道。


  我愣怔片刻後，拿起手中的園藝剪刀，將那棵因戰火而被毀得麵目全非的秤星樹又修剪了一遍。


  我扯了抹笑：“我知道，他不想見我，所以走了。可是我不怕，因為，我也不想再見他了。”


  說這些話時，嘴裏頭好似盛了苦黃連，一直苦到心尖，最後，整個人都泛著苦味兒。


  我想，我一定很難聞。


  薑旭對我說，要我記得我欠他孟家上百口性命。


  他恨透了我！

  “哢吱”一聲，我使的力氣大了，那棵秤星樹模樣一下子醜極了。


  原來秤星，並不能稱心。


  薑旭，我一向蠢笨，記得太多，就會很難過，所以我不想記得了。


  我走的那天，顧準拋下滿朝文武，跑來送我。


  其實我知道的，顧準喜歡我，隻是我卻不能回應，因為我是他的女兒，哪怕是義女。


  這是綱常，違背了，就要遭報應的。


  所以我和薑旭在一起，就應了輪回因果，即便，那些同母異父，不過是母親杜撰出來的。


  可我們的確是遭命運詛咒了——愛而不得，得之不快。


  顧準如今是帝王，因為他的義女是曾經的皇室血脈，而他是威名赫赫的大將軍。


  我朝他行了大禮，三拜九叩，一一做全了。


  我說：“我從出生起，就沒有父母，小時候，偷偷在角落裏學著別人喊阿爹阿娘，遭人聽見了，他們便拿石子扔向我。”


  我頓了頓，又笑著道：“是義父，讓我能體驗一次做女兒的感覺，所以這個大禮，義父是擔得起的。”


  顧準囁嚅著唇，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也許他是太多話想說，可最後，話太多了，就堵在了喉嚨口，所以發不出聲來。


  由此，我也想明白，為何當日我解釋不清楚了。


  因為我實在太想解釋清楚，太怕薑旭聽不明白，可最後，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薑旭也沒有聽我的話。


  我終於離開了這個地方，臨走時，連玉嬌樓也沒有去。


  記憶中，有一個人說過，我是娼妓，而我的兒女，是娼妓之子。


  我遇見過張嵐，他與書嬈一起，在街邊一個攤販麵前，張嵐為她擇了一支玉簪。


  那玉簪成色極差，與路邊拾來的石頭並無二樣，可書嬈笑得極是開心，一下子倒在張嵐懷裏，惹得張嵐耳根子也紅了。


  我忽然覺得心情很低落，於是挑了一家小店，預備喝些酒。


  下雪了，酒能暖身。


  太陽也能暖身，可惜冬日裏的太陽並不那麽溫暖。


  但是聊勝於無，接著醉意，我抬手，描摹了一個影子，但是我記不得是誰的影子了。


  我忘性極大的。


  我什麽也沒有，最終將全身家當掏出，買了一把鳳頸琵琶。


  沒有錢，我會餓死，沒有這把琵琶，我不知我會怎樣，可我就是想買下來。


  我右手廢了，根本不能彈琴。


  夜，冷寂。


  我抱著那把鳳頸琵琶，坐在風渡口，天空又細細碎碎飄起了雪花，冷不防溜進衣領裏，涼得人直打顫。


  我不知我坐了多久，隻是依稀迷蒙間，好似冬去春來，旭日普照大地，帶來極溫暖的光輝。


  “阿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