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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我輩豈是蓬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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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素匆忙走出院子,卻經不住夜風忽來,猛然間,“哇的一聲,鮮血噴出極遠,她不禁頭昏目眩,待到靠在張媽媽懷中,忽的一笑,自嘲說:“你瞧瞧,我果然是婦人之仁,經不起一點驚嚇,不過是兵臨城下,蓄勢待發,他就算沒有這東西,一樣能勝,我果然是急不可耐——報應來的這樣快,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張媽媽不許她多言,用帕子不停的擦著琉素的嘴,微微的血腥味,刺紅了眼,張媽媽不敢哭出聲,隻有默默流淚。惟有琉素依舊在笑,笑看此刻明月在。


  她腳下發虛,駐足歇息間,總是不停說話,張媽媽默不作聲,隻是擁著她的肩。琉素便道:“他為我阻擋了多少風言風語。她極想看看張媽媽,卻不得所想,無奈道:“我忽然很想見見大姐。張媽媽哽咽說著:“小姐,莫再說了,莫在說話了,您不能動氣,您不能……您想做什麽,交代老奴,老奴就是拚盡這條老命也為您辦成,老奴隻求您別再說了……!琉素大口喘著氣,強行笑起來,道:“就算是苟延殘喘,我也要見他——哪怕是最後一麵。


  她喘的更厲害了,卻依舊嗬著氣兒,說道:“我多想見見大姐,我多想見到宋平煜——楚琉月最愛居於人上,可我偏偏讓她做宋平煜永遠抬不起臉麵的妾。不——此刻她連妾都算不上,她的此生,再無任何臉麵出現在人前,這比死,她更加受盡折磨。此刻的苦,並不是苦,未來的日子,才是真正的苦不堪言。


  張媽媽根本聽不進去,隻顧給琉素順氣調息,琉素卻正了正身子,說:“抓緊時間,我們進宮。待到府邸門口之時,嘶喊聲、沉悶的兵器相碰之聲、馬踢踏踏之聲皆是在不遠處回蕩。琉素一凜,心中微微的慌,隻待心急如焚,便如同此刻恨不得飛去前線方可一解燃煤之憂。


  這樣黑的夜,何其漫長,又是何其的岑寂。


  她忽然就想流淚,不知哪來的力氣,扼住張媽媽的手腕,風刮起她的裙裾,宛若縹緲的雲,仿佛眼中一眩,她便消匿。可手中傳來的力度卻是那般的重,她的眼睛亮的驚人,便如同水中墨玉。張媽媽心神一凝,恭敬垂頭:“小姐!卻是哽咽蒼老已極。琉素望去濃黑的天,這樣的黑,隻聽“嘭一聲巨響,天際猛然乍起溶金燦耀的流光,璀璨的金似乎是千萬流光溢彩凝繪於一點,一瞬點亮無邊無垠的漫長黑夜。卻也隻是瞬間,便如流星劃過奪目後便消散。


  可就是這瞬間閃過宋肖金黃鎧甲,更盛流光璀璨,他負手而立,身姿挺拔。那漫不經心終於消散幹淨,斧斫俊逸的眉眼是千年難得一見的慎重。望去前方禦林軍與京畿營的廝殺,竟微微笑了,他身後豎立的明黃大纛旗被風吹揚的獵獵有聲,仿佛是與他本人同樣張揚。這迎來的第一個敵人竟不是代王——而是急不可耐的安王。他立在城門上遙遙望去坐在黑馬上的宋平煜,仿佛是多年未見的老友,竟然相視一笑,完全不顧兩方廝殺場麵,更不聞刀尖穿刺甲胄悶悶之聲。宋肖微微凝眉,向左側伸出手,旁側也身著鎧甲的納蘭青頓時會意,一轉身便取弓來。


  隔著幾萬士兵,隔著刀光劍影,隔著飛沙走石,隔著血濺紛飛,宋肖同似乎極為遙遠的宋平煜同時擎起弓。仿佛周遭四野間一切都遠去,他們身在夢中,眼中隻有彼此,彼此手中的箭——“嗖一聲,相隔兩方卻刺破空氣裹夾著凜冽寒意的寒箭“呲得在漫天黑夜之下相觸。“啪一下,不知是誰的寒箭被戾氣擊破,刹那間爆開,火星子爆破在空氣中,掀起的卻是滔天般怒吼聲。那是禦林軍發出的釋放聲,軍隊立時大振,驍勇奮不顧身的反擊回去。


  城門下浮著強烈的血腥味,衝天刺鼻,混淆著士兵的神智。兩方勢均力敵,便也分不清到底是敵人亦或自己人的鮮血。隻待炎炎夏暑的夜晚,鮮血噴濺灑地,濃密的雲擋住了岑寂的夜,隻見潑墨的夜,數萬精兵呼嘯呐喊,鉞聲高亢鏗鏘,火光延綿幾十裏,便是烽火狼煙起。便如同刀槍劍弩相撞,刹那間掀起驚濤駭浪。宋肖沒有焦躁,亦不再狂傲,微側身,隻道:“宋燁可有何動作?納蘭青的聲音響起在刀尖刺進皮肉發出噗哧聲中,亦顯得浮沉沉悶:“錦衣衛必收到您方才發出的信號,自是緊守城門,主公莫耽心!


  宋肖頷首,卻依舊擰眉。宋平煜除去京畿營還有他收到探子所報南帝相助的三萬——而他的禦林軍攏共兩萬,餘著一萬皇家錦衣衛駐防皇宮,防止宋燁反叛,這一仗,可謂極是艱難——但不要小瞧這兩萬。禦林軍常年駐守於皇帝身邊,亦是皇帝親衛禁軍,每月每季皆是幾年如一日的操練。於此刻,他們隻聽從宋肖命令——這數年來北宋雖起戰事,卻不需他們上場殺敵,但平素訓練從未懈怠,此時戮力亦是近乎天生默契。況且,這種手刃敵人的感覺,隻會使男兒更加奮力熱血。


  延綿逶迤的火光四濺,刹那間燒紅了半個天,亦照的人半個臉頰通紅。宋肖便見熊熊火光中冒出濃烈的黑煙,滾滾衝向天際,極黑極刺鼻,他仿佛是被嗆到了鼻息,眼睛盯著宋平煜一舉一動,嘴裏卻道:“你回去——死守皇宮。納蘭青卻一瞬明白了什麽,眼神複雜已極,騰地跪地,堅硬鎧甲劃在地麵發出微微地刺耳聲,他異常堅定地說:“望主公贖罪,屬下不去!宋肖倏然看向他,啼笑皆非地說:“讓你去就去。納蘭青態度強硬,不由分說:“她必能進得了宮!主公……他抬眸,襯出漫天血光,冷峻的麵容亦是倔強,道:“您必不能在為了她,亂了心智!宋肖忽然溫柔地說:“藥量下的有些多——如果大動肝氣,她必活不久。納蘭青渾身一震,不可置信的望著宋肖,後者卻不再看向他。納蘭青卻緩緩叩了三個頭,語氣鏗鏘有力,亦是沒有絲毫後悔:“您已經為了她做了太多。屬下不悔,她必須死!


  說道最後,態度已然不容反悔,他轉身悄聲離去,躍下城門便飛身踏馬極速奔回皇宮。因城內被皇軍封鎖,家家戶戶都不敢掌燈,唯恐惹禍上身。此刻已是二更,街道上更是寂寥無聲,唯有耳畔呼嘯嗚嗚的颶風聲,掠過耳畔都在嗚咽作響。納蘭青望了眼墨黑的皇宮,隻有數十盞燈在深深夜色下閃爍著忽明忽暗的光,不由心神一凝,不斷猜想是何人還敢掌燈。他狠狠甩動馬鞭,抽的馬屁衝刺般往前奔去,卻在離宮門三裏外拴住馬,貓起身子飛掠在各處牆簷間,飛簷走壁。他雖然身輕如燕,卻仍舊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掌控在他人手中,黑暗中雖然並無它音,四野卻埋伏著宋燁的叛軍——宋肖讓他進宮,其實是來保護琉素。


  可就因此,琉素也必須死。大敵當前,宋肖竟還能分神讓他來守衛琉素?由此可見,琉素在宋肖心中的地位早已超乎尋常,這樣的女子,留不得,他告訴自己琉素再也留不得。所以當他再次見到琉素之時,他便更加堅定了心中所想。無論是什麽原因,琉素萬萬不能與楚琉月會麵,可他偏偏瞧了個正著。楚琉月乃是安王的人,宋平煜又是誰?那是叛軍領頭之人。盡管納蘭青不願多想,卻也不得不考慮到琉素是否把那東西交給了楚琉月,畢竟她們都出自侯府,更兼姊妹。納蘭青潛進侯府,這的氣氛卻分外詭異,似乎整個府中一人都無,安靜的氛圍讓他心中都為之一凝。他側身立在怡風閣門外,但聽裏麵傳出的對話。


  “平素裏,攝政王待你最好,你且說說罷。


  “說什麽?莫不是說說床笫之歡?

  “你分明知曉我說的不是此事——七妹,你這樣下去,不會有好下場的,我且給你條生路,你把所知曉的一切告訴我,待到塵埃落定,大姐定會為你尋得一條活路。


  琉素還是從前般安之若素,不驕不躁,隻是神遊不定,氣虛飄浮:“大姐未去南宋,這樣的事兒,要是在北宋傳開了,你還有活路?況且你這一生都嫁不了人了。琉素也勸你一句罷,外麵戰況正酣,早已是厲兵秣馬,各路暗度陳倉,可是戰局未定,不到最後,誰也不知是誰能笑下去。


  楚琉月仿佛是笑了,可她的語氣卻冷的生寒:“我的好妹妹,此戰誰的勝算更大些,你看不出麽?


  納蘭青在外餘光隻瞥見人影倏然相閃,在顧不得其他。楚琉素最後一句話仿佛是煌煌搖曳的燭火般一瞬點燃他的心口,心胸裏刹那間奔騰狂嘯出驚濤駭浪。她是個閨閣女子,偏生喜愛權術,這樣的人,留在主公身邊,究竟是福亦或是禍?他望去天際,夜已經深了,沉得深黑,他神思略微飄遠……恍惚間才覺察原來並不是,而是衝天黑煙覆蓋了天空本身的顏色,他略一側首,心中卻默念琉素適才之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宋平煜,他還不配。


  安王不配……這樣虛弱的語氣卻說出似若主公口氣之話,納蘭青兀自思忖半晌,卻不得多待,徑自扼腕,又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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