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葳蕤生輝
琉素想,她要走了,她真的要走了,她要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有宋肖的地方。不過在此之前,她亦不會叫宋肖好過。
這個時節,梅花也快敗了,隻餘著疏疏幾株,傲然不羈的綻放在枝頭,不過琉素想,這一切終究都要過去了。
等到花敗了,殘雪化了,這的一切也都該結束了。
宋肖自那日後,比往日更為**愛她。像一個主人對**物的**愛,無盡**溺,無限溫柔。此刻她坐在錦兀上,手持書冊,怔愣發呆,就連南清輕喚了幾聲姑娘,她都沒有聽見。
"姑娘?"
"姑娘?"
琉素愣了一愣,迷惘地抬眸,"怎麽了?"
南清歎口氣,無奈道,“姑娘,您的書冊拿反了。”琉素“哦”了一聲,看著泛黃的書冊上密密麻麻的小楷,淡淡的說道,“拿下去吧。”
南青嗯了聲,趨步退下。
屋子裏散發著檀香香味,頗有定神寧心的感覺。火盆中的紅炭像火一樣燃燒,嘩剝嘩剝啪啪跳動,通紅通紅的,煞是暖和。琉素的視線微微模糊了許多,眼中映襯著火苗跳動,躍躍跳著,寂靜無聲,略顯迷離。
她記得那天是雪停的日子,雪白瀌瀌也方才停下,天氣寒冷,風梭蕭索,宮道上覆蓋著皚皚白雪,踩在腳底軟綿軟綿的,琉素照例去禦書房等待宋肖下朝,因天氣太冷,寒氣刺骨襲人,所以她一進入禦書房遍跑去旮旯去取暖了。
這日似乎比往日裏過得慢長了些,琉素取暖了好長時間才暖和過來,。宋肖也不似之前的時辰過來,琉素等了好長時間,卻絲毫不見有人進來的蹤影。
她略略沉思了一會,準備走出暖閣去瞧瞧宋肖。室內安靜的根本不似平常,簡直就是一個人的聲音都沒有。
太過平常那就不是平常了,平日裏這地方本就人煙稀少,因宋肖素來喜靜,是以宮娥與內官也並不常見,所以說雖然寂靜,卻完全不像今日這樣寂靜。可謂就是連個音都沒有。
楚琉素心中沒來由的一跳,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可還沒推開門便聽到,不遠處遠遠傳來的聲音。那聲音她極為熟悉,是許久沒見的暮苒。
琉素心中突然慌了起來,她下意識不敢見到暮苒,生怕自己會質問她到底有沒有利用過她。而且她似乎在同別人說話,琉素也不知道哪根筋沒對,腦子一抽,便又箭步跑回了暖閣。
這感覺很不好,讓她個頭微微發了冷汗,像極了第一次見到宋肖與周皇後的場麵,無端端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覺。殿內真的太過安靜了,以至於安靜的叫人可怕。門被人推開了,好像是兩個人進來了,但是他們並未進入暖閣,而是在外交談著什麽。
琉素站在簾幔後,本是無意聽到,卻完完全全、明明白白地聽了個真切。
暮苒道,“我看她去意已決,主公準備好了嗎?準備要放她走嗎?”
既然是主公的話,那這人無疑是宋肖了。楚琉素心中突突的跳著,脈搏也跟著滾動起來。似乎是湍流的溪水,不停不歇,奔流湧動。
宋肖的聲音有些拉長,綿綿絨絨的,極為冗長。他說,“那藥好了嗎?”
暮苒說,“早就準備好了,七天您就可以服用了。”
宋肖似乎嗯了一聲,沒有說話,殿內又恢複到以往的安靜。暮苒說道,“您真的做好準備了嗎?要放她走?“
宋肖道,”先去準備藥吧,宮裏還有許多事兒等著處理呢,你以後沒事兒也少進宮,多在王府裏呆著吧。“
暮苒有些急色,忙道,“主公!您這樣真的好嗎?那人已經死了啊!您不能這樣對她啊!我們……我們好歹也算是朋友,我更是您的大夫,您就算是看在我的麵子上行不行?
放過她?”
宋肖笑道,“是她自己不想離開我了,而並不是我不讓她走。你們女人不是最容易陷入情愛當中嗎?就算是她性子冷淡,卻終歸是逃不出這個情字。我得到她,不過是把她看為獵物罷了,你應該知道,獵物早晚是獵人的,就算他們能逃,逃到天涯海角,卻一樣被人射下,抓住。”
暮苒無奈道,“琉素就是那獵物嗎?”
殿內溫暖,暖閣中更是暖如春天,可楚琉素卻仿佛墜入冰窖般寒冷,耳邊嗡嗡嗡嗡的響著,她仿佛什麽都聽不見了。像是被人按在水中呼吸不得,就這樣溺死而亡。冷到整個身子都麻木,冷到手腳都動彈不得。她不信!她不信!她終究逃不過這個情字嗎?不!她根本不愛宋肖!她不愛!
淚水是滾燙的,像是汩汩的鮮血一樣滾燙滾燙劃過臉頰,可這還不夠,他還不夠!他們非要把她的自尊踩在腳底才甘心。這是一個局,是一場夢,是無盡的深淵,跳落萬丈懸崖之後,她再也看不見一絲光亮。
什麽紅燭搖曳,葳蕤生輝;什麽寬衣解帶,溫聲細語;什麽深情不減,**愛不滅,都是莫須有的,都是幻化一夢,都是騙人的。她以為,至少宋肖會對她有一點愛,可事到如今,她終於明了,情愛不過是布局所需要的鋪墊,等待她的不過是揭開傷疤後**裸的傷痕,血淋淋的真相,一切都是,都是虛幻的。
她聽見了,後麵的話。
"你瞧瞧,北宋如此大,能如她一樣的人,卻沒有幾個。官家小姐從小受到的教育便是以溫婉大方為典型,可本主從未遇見一個像她一樣的女子,她不落落大方,她不楚楚動人,她沒有女子該有的羞怯矜持,她稱不上完美。可她一顰一笑,舉手投足,卻總是能勾走本主的心,不管是刻意奉承,或是虛情假笑,卻總是叫人生不出厭煩感。我從前**愛過如此多的女子,於她卻是第一個住進攝政王府的,亦是第一個叫我動情之人。我肯為她綰發描眉,肯讓她不聽從我的安排,肯讓她為所欲為,卻不能磨滅曾經她母親對我做過的事情。"
"您不該把上一代的事情……轉移到她的身上……"
"你有何資格說本主?你與納蘭青不過如是,他滅了你家滿門,也是為了上一代的事情,可你能對他不恨麽?"
"您不懂……沒有愛哪有恨?滅門之仇,不叫恨,那是怒,隻有愛過他,又知曉了這一切,這才叫恨。"
"可本主生性如此,當年她母親協助先皇登上皇位,對我幾欲動手,後又在回北宋之際帶回了一種劇毒。先皇自然而然不會放過此機會,這毒生生折磨本主一年,幾次就要死去,你叫我如何不恨?如何能放過她的女兒?"
"這也是為什麽本主想要了解她,而沒有一劍殺死她的原因。"
多麽可笑的事情,多麽可笑的事情!琉素不過如是,不過如此!她明明知道宋肖是帶有目的接近她的,卻依舊逃不過這所謂的情愛,到底什麽是情,什麽是愛?她頹敗的坐在地上,全身冷的顫抖,控製不住的顫抖!她好想哭,真的好想哭,她想大哭一場。就算是為了這些年的小心翼翼也好,為了這苟且活著也好,為了他倆之間那從來不存在的愛情也好……一切都好,唯獨她不好。
宋肖啊……為了報複母親,讓她心甘情願的獻身給他……她根本誰都怨不得,是她自願的,心甘情願……
你欠本主一個人情,不如為本主作副畫如何?
這樣的你……似乎不夠,還想擁有更多。
阿素……對不起,對不起。
那日梨花凋落滿地,琴聲悠遠傳來,淙淙悅耳,卻夾雜著恨意,無盡淒涼。她從來不知,不知宋肖如此恨她,她卻也不知,在知道真相後,她如此愛他。
她才發覺,自己如此愛他。
她動了一動,今兒早宋肖為她親手插進發髻的金釵十二行順著她柔順的發絲掉落在地。殿內頓時沒了聲響,隨即傳來一道風一樣的勁道,宋肖快步而來,暮苒從來沒有見過宋肖走的如此快,從來沒有。
琉素哭過了,她不會再哭了,隻是紅著眼舉目瞧著宋肖,他臉上摻雜著難以言表的複雜表情,似乎是魅笑、是無奈、是譏誚、是自嘲、唯獨沒有悔恨,應該說從來都不曾有過。琉素笑了一笑,柔情溢滿目,好像一切事情從未發生過。
宋肖沒有解釋,隻是曼聲道:"你都聽到了,這樣也好,那我也不必瞞你了。"
暮苒衝進來之後,心中卻一陣陣發酸,手中不自覺扣緊紅木門欄,她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卻無從提起。猶記如初那句'人生交契無老少,論交何必先同調'。那日雲卷雲舒,那麵色蒼白的女子,笑靨如花,讓她心生猶憐。
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使命,自己的命運,是了,她如果選擇了與琉素交好,就不能遵循主子的意思了。如果她要遵循主子的意思,那她必須選擇舍棄琉素。
琉素沒言聲,支撐著地板起身,卻因哭的時間太長,腦袋陣陣發昏,宋肖本能扶她起身,琉素卻極快的閃了過去,她扶著梨花木椅把手,強忍著發軟的雙腿,緩緩巡視四周。
案幾上還有宋肖前幾日看過的書冊,擺著的軟墊還是他們曾經一起倚過的。一切如舊,他的眉眼也依舊。
手心被她攥的生疼,可在疼卻也抵不過心中的疼痛,她笑,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她說,她盡量用平穩的語氣……
"爺,再讓琉素為您作一幅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