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華燈初上
琉素微笑:"是因為我母親不在了,父親這便來征詢我的意見麽?"
他明明不是。
楚淩昊眼神微微一閃,尷尬笑道:"侯府已然是門可羅雀,掀不起動蕩了,更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不可有太大的動作。但是侯府不可一日無主,這當家主母自然是要續弦,隻不過現在時機不對,等過一陣吧。"
琉素其實想說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可到嘴邊就變為:"這是自然地,畢竟家大業大,不可一日沒有主母。"
楚淩昊欣慰點頭,話鋒一轉,倒安慰起楚琉月了。"琉月啊,你也別太傷心,你母親那是命薄,你且寬心,還有為父與你妹妹等人。等到有合適的繼母人選,為父也一定先給你們說說。"
楚琉月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是母親命不好,怨不得旁人,父親也別擱在心上了,就是不知能不能看在您與母親這些多年的情分上,幫琉月討回母親的屍體?"
楚淩昊大為驚訝,直道:"這是何意思?你母親的屍體不是由韓國公府帶走了?"楚琉月聲淚俱下,哭哭啼啼:"父親這是哪裏話呀!母親明明是被楚琉素給埋了起來!"
琉素當時就笑了:"怎麽?我不把母親的埋起來難不成還放任母親死在牢獄中?更何況,當時的情況可就我自己從牢獄中出來了,且我難得回去一次,如果我不伺候母親,誰伺候?"楚琉月氣極反笑,淚水汩汩地流下,"你個狠毒的心思,你為何瞞著我們不許任何人告訴我們?又為何私自對母親下毒?!"
琉素一怔,微微眨眼,頓時明白了楚琉月的小心思。冷笑道:"你哪隻眼看見我給母親下毒了?這莫須有的事情,還望大姐謹言慎行。"
楚琉月不甘心,兀自向楚淩昊跪下,叩頭道:"父親,母親本身就快要好的差不多了,我私下裏召來的太醫也說母親有康複的可能,可就是楚琉素,去了牢獄裏非要把母親帶走。這說出去,可不是孝心可嘉,而是心思歹毒!"
琉素緩緩揚起唇角,不言不語。
楚淩昊微微蹙眉,沉思半晌,才說:"逝者已逝,還爭論著口舌又有何意義?琉月也該改改你這倔強高傲的性子了,以後嫁出去,可不會這樣有人慣著你。"
楚琉月低低應了聲,幾乎聽不清聲音。琉素淡淡一笑:"不知父親打算把三姐許配給何許人家?還有……五姐呢?"
楚淩昊下意識回道:"琉瑩的話許個官家便可,委屈不了她。至於琉凝,這孩子也是委屈她了,"他一語未了,就被楚琉月接話:"父親,這哪裏是委屈?這是潑天的苦楚啊!我好歹還有母親的陪伴在側,可是五妹呢?母親到死她都未能瞧上一眼!"
楚淩昊緩緩點頭,不知是為楚琉凝一事發愁或是再為自己的試圖愁鎖眉頭。
屋子內的氣氛漸漸沉迷下來,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琉素亦不例外,她想楚琉凝回來一事已成定局,那她是不是應該在迎接之前,做些準備?
由於侯府無主母,繁冗的瑣事寧國侯就交予三姨娘打理一切,侯府日漸活絡起來,由於從府外新招來的小廝丫鬟逐漸變多,所以侯府也逐漸恢複到以往的熱鬧。府裏添了許多新麵孔,主子們身邊一批批換了不少人。就連琉素的怡風閣灑掃的婢子都添了許多。
上元節這天終於是到了,天氣發寒,天色發暗,近來的天氣總是時時變換著。殘雪總是存著幾日不帶化開,不過就算如此,也不能澆滅琉素想要出去賞燈的雅興。
侯府這一日也頗為熱鬧,因不能見紅,府邸的眾人大多都是清一色黑白的衣裳,除去那位整日裏極其喜愛藍色的楚雲揚。琉素也是無意間碰見了他,他比往日裏消瘦了許多,眉宇深沉了些,就連顴骨都高高的突兀著,他笑了笑,似乎與從前並無差別。琉素不由得想起三姨娘之前與她說過的話。
她想要讓楚雲揚繼承爵位,現在細細想來,事情發展到此,楚靖宇就算想做也由不得他了,這位置,一定是楚雲揚的了。
她笑道:"二哥。"楚雲揚頷首:"七妹。"
倆人相互笑笑,轉身離去。雖然同住在一個府邸,可卻如同陌生人一樣,無話可說。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人。
夜色逐漸降臨,月上柳梢頭,朦朧影綽間,柔和淺淺映。府邸外也掛上了七彩琉璃盞,宛若雲霧間綻放的霞光般,映襯著七彩斕斕的點點光芒,像是碎玉落在青石地板間,灑了一地餘暉。
京都的門店外也都應景的掛上了燈,如果能站在城門上向下望去,那你一定感覺身在彩燈如海般,各式各樣的琉璃燈映襯在你身上,一定美極了。琉素攜著南清一同出了府,街道上人滿人患,不乏有許多喧嘩的熱鬧聲。南清說道:"姑娘可是要去城門上瞧一瞧?美景需遠觀,方才能一度風景。"
琉素雖然心動,卻也知是玩笑話,笑道:"近看一樣美。"南清卻一把拉住琉素的袖口,神秘地道:"姑娘此言差矣,且不妨跟奴婢來,奴婢保準不讓姑娘失望。"
琉素挑眉,遲疑的瞧著南清。良久才點點頭:"也好。"
琉素以前讀過許多詩詞,卻不知真正的花燈如海、華燈初上到底是何美景。方到此刻,她才有所明了。她想,這是她重生以來見過的最為震撼之事,最為心顫一事。
寬闊長昂的城樓,四下漆黑,城門下人來人往的喧嘩聲仿佛是嗡嗡作響的窸窣聲,也仿佛這整個京都都隻剩下她一個人,南清自把她領上城樓後就不見了蹤跡。她遲疑打量著此地,卻發覺漆黑如墨濃稠,看不見一絲光亮。
她每行一步,踩在雪中,軟綿綿的發著'咯吱咯吱'聲,方在此刻,所有聲音好似都變成的如此清晰,一如前方那不遠處在燭火下他那熠熠生輝的眸子。
他似乎在笑,仿佛是極為柔和,他黑色大氅因是上好的貂毛,所以在燭火下鍍了一層淺淺的白金色,他仿佛整個人踏在雲霧中,有風自來,吹得他衣袂飄飄,在黑暗中翻飛,呼嘯作響。琉素立在雪中,遠遠望他。
他衝她擺擺手,示意她過去。她方才記起宋肖曾經說過要陪她一同過上元節,華燈依舊,喧嘩照舊,盞燈隨著她每一步在兩側騰地明亮起來,她含笑的麵容被柔和瑩亮的琉璃燈照耀的淺淺發光,堪比朦朧縹緲的月色更為柔美。
她突然想起那次宋肖也是在雪中等她的場景,那時候他提著一盞紗燈,含笑等她回去。她不知道這條路有沒有盡頭,她隻知道今夜這城樓的琉璃盞燈不滅,她的柔情不減。
盞燈一個個被人點亮,這轟動的場麵自然引來些許人群翹首觀望。待到燈火全部燃燒起,琉素也走到了宋肖身畔。她隻感覺心髒突突跳著,就像是冰湖遽裂開一條縫隙,下麵流淌著比殘冬都要溫暖的湖水,緩緩淌過她的心房。乍暖還寒,無盡溫柔。
"你不是一直盼望著上元節出來看燈,站在城樓上看,才是最能收攬美景的地方,你可還滿意?"
"真盼望今夜琉璃燈不滅。"
宋肖但笑不語,眉宇溢滿柔情。他陪她逛這華燈初上的京都,看盡萬千燈火一同點亮的時刻;他陪她一起嚐遍了街邊小吃,尤其是那棚子下那婆婆家的湯圓最為好吃,軟軟蠕蠕,入口即化;他陪她站在城樓上瞧天邊煙花綻放,彩燈映滿空,一瞬美到極致;他陪她坐在酒肆中放肆大飲,辣酒劃過肚,滿口溢香,回味百態,嚐遍人世間秉燭夜遊的感覺;他陪她站在北宋皇宮的最高處,眼底收盡盛世繁華的場麵……那夜他與她……淺嚐情愛之事,感受紅燭徹夜不眠,寬衣解帶,紅紗落地……殘雪融化之味。
那是一個多情的夜晚,亦是感情不再隱忍的夜晚……宋肖緊緊攔著琉素,語氣既綿長又沙啞:"阿素……阿素……"琉素背對著他,看著理石地麵空餘了一地銀輝,曼聲道:"宋肖……如果拋棄這世間的一切枷鎖,你可還願意?"
願意與我坐看天邊雲卷雲舒,靜看庭前花開花落,看那顆永不凋零的梨花樹梢舒展之態,看你我……溢滿華發,四目相對……
他沒言聲,隻是抱緊了她,他的體溫滾燙,仿佛灼傷的是琉素的雙眼,她望著地麵的月色,淚水竟止不住流……
明知道這乃深淵,卻也壓抑不住心底的情愫,心甘情願的跳下去。其實這樣也好,至少以後不會這樣痛了。
月色清清寒寒,淒淒涼涼,碎碎零落,空餘一抹無瑕白色。
有時候事情來得就是如此突然,當暮苒再次來找到宋肖之時,琉素無意間聽見了許是這輩子最不想聽到的事。
他明明知道,她對他動了情,有了愛……卻還是如此不給她留一絲餘地的利用了她。枉她自欺欺人,還以為這一切會從那夜之後都會不一樣。
原來不一樣的隻有她自己。
原來不是宋肖強行留住她,是她自己根本不想離去。
原來,從第一次相見開始,她便無奈的卷入了宋肖早就編製好的漫天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