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暗香浮動
四季酒店向來以奢華斐然著稱全球,此間四季更是坐落在核心商區亮馬河畔,緊鄰東北部第三使館區。一般常人更本不會來此居住或消遣。
眼下,酒店外間,車來車往,繁華喧囂,引人入勝,裏間,穿梭於酒店內的客人多是追求五星級奢華享受的旅人及本城精英名流。不論是平日揮金如土的富豪,還是名譽內外的各界名士,此刻,望著那從傾盆雨幕中走來的嶠子墨,頓時失聲,皆若靈魂出竅。
大堂內雕梁畫棟、色彩斑斕,地毯上盤龍飛舞,明黃金箔相契,可這樣的尊貴與財富在那個人一路走來的這一瞬,卻讓人隻覺得如流雲般空無一物,一切都成了襯托那人的浮華背影。
從沒見過這般黑得純粹而黝黯的眼,光華瀲灩,渾然大地似銀,月上如霜。
也從來沒有看多長得這般極致的男人,眉斜飛入鬢,薄唇微勾,神色疏朗,深淺莫測,夾著幾分雍容隨性,偏讓人看著如墜雲霧,置身仙境。
一位在大陸耳熟能詳的女星坐在會客區沙發雅座上,呆呆地握著咖啡杯,渾然不知咖啡已經灑在身上,沿著下擺一路滑去。雙眼若中了蠱,直直地落在他的臉上,心中不知不覺地響起一段往日曾背下的腳本:“秋到農居爽籟生,玉湖澄碧畫橋橫”。竟真的有人,遠看若水,近看如雲,不墜青雲,微波晃漾而波瀾漣漪,如夢似幻。
雲溪站在原地,看著嶠子墨徐步走來,看著他驚呆貴客無數,卻始終神色不動,恍若這世上的一切皆不過過眼雲煙。
終是,她眼神微微一動,瞬間恢複平靜。歎息地望著他一路走來,口裏喃喃默念了一句話。
李嫂就站在她身邊,可壓根眼睛都快看凸出來了,哪裏聽得到雲溪在那念著什麽。直到發現,那渾身恍若帶著光芒的男人竟然是一路朝著自家小姐走過來,當下嘴都張得合不攏,一副嚇到魂飛魄散的模樣。
雲溪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心中頓時不知是哭是笑。看來美色不僅不分國界,連年齡大小都還無問題,剛剛還哭得跟個淚人似的,眼下卻完全變身外貌協會會長了。
當嶠子墨停下腳步,恰好站在雲溪身邊的時候,李嫂已經要把臉都快埋在胸口上了。
老天,竟然這麽大的歲數,看人能看到晃神,簡直太……。太…。那個啥了……。
臉上也不知道是羞愧的,還是尷尬的,兩團紅暈掛在那,怎麽搓揉都消不去。
“既然要見的人已經見到了,我接你回去。”自出生起,早已習慣各色注目的眼光,嶠子墨對於這滿室的安靜圍觀以及李嫂那窘迫的模樣毫無反應,卻是望著眼前這幹淨淩冽到幾乎透明的眼神,神情稍稍一頓,繼而眼波微微一蕩。
雲溪早料到自己一出現在此處酒店,自然有無數人找上門來,她雖詫異竟然蕭然第一個出現,但心裏還算是有底,卻絕沒有料到,嶠子墨竟然會屈尊來接她。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總不會他也派了人來盯她吧?
“grantham打電話給我,他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他眼神在她手中轉了一圈,語調自然地回答。
雲溪有點無語,grantham和他才認識幾天啊?怎麽忽然關係這麽好?
不過,到底別人是好意,雲溪從來禮儀出眾。“謝謝你來接我。”一路在歐洲的時候,都算是占著大公子的光,她卻已定決定回到北京無需別人來安排自己的住宿。“不過,不用那麽麻煩了,我已經定了酒店,自己回去就行。”
她話音剛落,四周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
竟然會有人拒絕這樣的男人?女人們紛紛覺得她腦子壞了,男人們隻覺得,這個女人竟當眾不給人麵子,是欲拒還迎,還是真的連這樣的男人都看不上眼?
剛剛還都隻停在嶠子墨身上的眼神,隨著雲溪這一聲落下,頓時有一大半都移向她的身上。
那眼神中,羨慕、嫉妒有之,不甘、憎惡亦有之,還有躍躍欲試、摩拳擦掌,不一而足,但凡人類眼神可以包含的意思,幾乎都來了個大閱兵。
這場景實在太過怪異,弄得雲溪即便再心態平和,眼下也是嘴角一僵。
嶠子墨看著她,明明聽到她拒絕了,表情卻沒什麽變化,仿佛早料到她會如此。“我送你去酒店。這麽大的雨,打車不方便。”
外麵的瓢潑大雨絲毫沒有變小的趨勢,簡直就像是要將整個地麵都淹沒的架勢,才這麽一小會,離酒店不遠的地方已經積了一灘水,路人的鞋子幾乎都淹在裏麵。
雲溪見狀,自然不會再拒絕,直接拉著還在狀況外的李嫂跟著他往酒店門外走。
少言少語,這在三個月相處間,兩人都已經習以為常。別人卻覺得冷雲溪果然是早有預謀!人潮間頓時響起一陣嗡嗡聲。
那群剛剛為嶠子墨的風采所獲的人士此刻雙眼緊緊地盯著冷雲溪,視線來回在他們兩人之間晃悠,閃閃亮著的都是八卦之光。
這一看,竟然才發現,這位一直摟著個老婦人安慰的女子,當真好相貌,氣質更是空靈脫俗。最難得的是,那渾身散發出來的優雅與冰冷竟渾然一體,隱約間,與那位男子氣場極為相近。
眼見這三人先後朝酒店大門走去,門外的門童已經將一輛極為低調的黑色轎車打開。
就在所有人戀戀不舍地將視線流連於他們二人之間時,突然……。
——“雲溪!”
一道帶著磁性,飽含深情的聲音從電梯口處傳來。
有人驚訝地發現,站在電梯口的那人,竟是……。
距離走到大門處還有十步的距離,雲溪抬起的腳步一頓,微微回首。
冷眼看著蕭然不知何時也跟下了樓,衝到大廳,如今大步一邁,迅速跑到她的眼前。
這下子,已經完全不是呆滯,而是爆炸式的轟地一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如閃光燈一樣刺過來了。
若說剛剛還有幾個人對冷雲溪的外貌有些眼熟,眼下,看到這位名震帝都的商界帝王一路追出來,已經完全憶起了這三個月來最複雜的一樁新聞!
被有關部門請去調查的冷家,不上不下地吊著三個月,竟然還沒有一個定論!
這在過去絕對不可能發生。
而且看著樣子,這位三個月內消失的無影無蹤的冷家三小姐竟然和蕭家的這位繼承者關係匪淺。
隻不過,這位容貌堪稱極致的男子又是誰?明明是來接冷小姐離開的,此刻為什麽看到蕭公子追上來,卻一臉不為所動的模樣?
世態炎涼,攀附權貴的人永遠都長著一張善變的臉。剛剛明明在房間裏,被她的話傷的絕望,卻一想到她接下來要承受的那些壓力,便再也按耐不住。蕭然一路追到樓底,深怕她已經離開。卻發現,她竟然還在大廳。還好,還好。至少,這一次,他還來得及。
“雲溪,冷家的事情,我會出麵解決,你不要……。”趕得太急,以至於連站在雲溪身後的嶠子墨都沒有發現。在一甘觀眾看來,卻是誤以為蕭家這位天之驕子不屑一顧某人罷了。
雲溪冷眼看著他抓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神色輕鬆,卻是隨手輕輕地撥開:“蕭先生,我的家人如何就不牢你費心了。”
“蕭先生”,這三個字一出,蕭然臉色豁然一變,從來沒想過,她竟然隻用一句話,就能將他釘死在十字架上。
蕭然呆呆地看著她,聽她在說到“家人”那兩個字時,尤為停頓了一會,隻覺得,五髒內服一下子被人打碎,疼得一顫。
“雲溪,你知道,我……。”他想解釋,可眼前的女子並非柔軟需要人依靠的嬌弱孤女,早已淡淡地抽出包裏的紙巾,慢慢地擦了擦剛剛被他握住的手腕,仿佛像是要拂去那莫需有的塵埃一般:“蕭先生,我想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以你的身價和名氣,總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之下還要死纏爛打吧。”
這話說的,連平日裏被狗仔追的灰頭土臉也始終要緊牙關隱忍的那位坐在一旁的女星都忍不住有些怒目相視。
憑她再好的出生,此刻冷家這樣處境艱難,她冷雲溪也不過是落架的鳳凰,在蕭家這位頂級豪門前,竟然這樣不識好歹!
女星暗笑此人實在太過公主病,看不出形勢,便是長相實在出眾也算不得什麽。
可下一刻,所有人眼中睥睨商界、唯我獨尊的那個帝王竟一臉頹然地悲涼垂著眸,低聲慘笑:“我隻是想幫你,連這個機會都不肯給我嗎?”
曾幾何時,他竟然會對一個女人低聲下氣至斯,更何況還是在四季酒店這樣人來人往的地方。
這風聲要是傳出去,便是蕭家裏那些早已不主事的長輩怕是也要震驚地跌下椅子。
雲溪看著麵前這個從未見過的蕭然,若是當初,這個人肯這樣遷就,肯這樣為她著想,或許如今,一切都不是這樣。
可這世上,用錢或許什麽都能買到,卻最不可能買到後悔藥。
既然已經成了昨日的罪孽,如今再口口聲聲地來說愛她,又有什麽用?
她已經不再是當初的笪筱夏。他卻還念念不忘過去的一切。
當初她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的東西,如今卻成了他的孽障。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輪回因果。
這一刻,她忽然生出一種倦怠,連看著他想要報複的心態都變得淺了幾分:“蕭先生,或許你不知道,一年多前,其實我們曾經還見過一麵。”
蕭然倏然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一年多前?”
差不多是她剛進大學,拿下能源競標案,打敗蕭氏的時候?
可那時,他才從國外回到北京不久,除了百年講堂那次宣講,還有什麽時候,他們見過?
雲溪看著他,忽而勾唇一笑:“你不記得了。有一晚,你送給故人一捧薰衣草。”
一捧薰衣草……
漆黑的夜晚,閃著冰冷光澤的路燈下,纖細的背影朝著北方,蕭瑟而冰涼,那個偌大的墓地裏,兩個緊緊挨著的墳墓。
那束碩大的薰衣草,綻放得如此精致美麗,溫柔無比,就像是一個童話。
她指尖緊緊地扣進皮肉,滿手鮮血地望著那尊無字碑,他離開的腳步與她不謀而合。
他不知,那晚,在他看望墓碑上故人的之後,故人姍姍而來,望著那漆黑寂靜的無字碑,滿心蒼茫絕厲。
蕭然臉上一片慘白,在他不知的那一瞬,他曾與雲溪竟擦身而過,就在她的墳墓邊……。
雲溪牽著李嫂的手,神情平淡地從他身邊走過。
每一步,每一個腳印似乎都印在他的心坎上,可他動不了,連伸出一隻手都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就這麽看著,她隨另一個男人,一步步離開。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那個一直站在雲溪身邊,不插手、不牽涉的男人的真正模樣。
刹那間,他雙目大睜,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眼看著他與雲溪並行走出酒店。
李嫂呆呆地任雲溪拉著,車上的司機恭敬地下車伸出帶著白色手套的右手輕輕擋住車頂,屈身請她們上車。
外間雨勢驚人,就連此處都被濺了點水漬。雲溪腳底忽然一絆,沒有來得及抓住車門,整個人一下子往左邊倒去。
身後突然伸出一雙潔淨幹燥的手,微微一扶,恰好搭在她的腰間,將她整個人攙起。
“小心地滑。”他站在她身後,說完這四字,神態自若地抽回雙手,轉身上車。
站在大廳裏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發生的蕭然,忽然痛苦地閉上雙眼。
“嶠子墨。”為什麽,為什麽是他?
為什麽嶠子墨會和雲溪攙和到一起?
這聲音太低,竟沒有一個人聽到。
而站在酒店門口的雲溪被他扶起後隻愣了一下,就跟著上了車。
三人坐在車後座,依然覺得空得很。
李嫂坐在兩人中間,有點神不守舍。雲溪見她這樣,便拿出紙巾擦了擦李嫂的手心。
不知道什麽時候,李嫂的手心都濕了,難道是緊張的?她望了一眼表情不變的嶠子墨,心中暗歎,這人氣場實在是……。
“你剛剛在念什麽?”忽然,從來不主動和她開口說話的嶠某人竟然丟了個問題過來。
“嗯?”雲溪有些跟不上他思路。他指的是什麽時候?她剛剛念了什麽?難道是和蕭然說話的那會?
思緒沉浸在剛剛蕭然追上來後她說的話上,一時間,神色莫名。
“就是我剛到酒店的時候。”嶠子墨極稀有地朝她露出一個淺笑:“我看你一直站在那默念什麽。”
雲溪表情一滯,完全被這人的洞察力所驚,一時間有些緩不過神。
卻見某人眸色淡然地望了過來,一副微帶好奇的模樣,靜謐的空間裏刹那間恍若光芒大盛。
雲溪轉過頭,望著窗外的雨景,嘴邊又一次無聲默念。
唇齒相接,空氣中似有暗香浮動。
兩人在歐洲已相處三個月,嶠子墨卻第一次發現,冷雲溪的身上竟有股幽然沁香。
好笑地看著她正經危坐地在那無聲呢喃,心底順著她的口型慢慢研究,終是看得分明,那翻滾在紅唇白齒間的字句依稀是:“東郊時雨、銀錠觀山,怎麽能有人長成這樣,就不怕天怒人怨?”
清幽的眼底微微一沉,唇邊不知何時瞧瞧地爬上一抹淡笑。
原來,冷雲溪竟然是這樣看待他的?
坐在前座一直小心翼翼開車的司機一個不小心,看到自家主子這抹微笑,頓時傻了眼,差點方向盤一滑,連車帶人都衝向一邊的圍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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