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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嶠子墨

  已經是下午時間,外麵的太陽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變暗下去。


  原本斜斜映照進來的陽光漸漸隨著密布的烏雲遮日也漸漸消失。


  他的那一句話剛落下,屋內的三個人沒有了動靜。


  李嫂有些害怕,她覺得自己觸摸到了一個不可能的事實。什麽叫“再給一次機會?”蕭然說的話和自家小姐剛剛的反應,就宛若他們曾經在一起過!可,自她照顧小姐這麽多年來,她從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連遠在上海的祁湛,她都一清二楚,同樣身在北京城,自家小姐就算保密的功夫再到位,也不至於,連她能瞞得紋絲不漏。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有些陌生得可怕。


  蕭然望著雲溪,卻動都沒動,仿佛李嫂站在一邊那焦躁不安的樣子完全都隻是空氣。


  他就這樣直直地看著雲溪,仿佛整個人的心都陷落在這一角。方寸之間,所有天生的霸氣、傲氣都被遙如天際,此刻,他隻想聽到她回答一個字。不論是什麽樣的條件都好,隻要她肯點頭,哪怕讓他跌入阿鼻地獄他也欣然前往!


  這樣專注的目光,這樣視若無人的執著,雲溪忽然想起那次在百年講堂。同樣的對視,學校所有人都在欷歔,一個大一新生竟然敢不自量力地挑戰蕭家的蕭然,那一刻,這個英俊到讓學校那群人都讚歎到天怒神怨的人,是那樣神態自若地高高俯視著她。而如今,又一次四目相對,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顛覆。


  他忽然從神壇一下子墜落,成了普普通通的一個人。少了那狂縱的氣場,他似乎隻是一個最正常不過的男人,在乞求最後一根浮萍。


  雲溪和他都知道,此刻,他在幹什麽。


  他在求她!


  那個從來至高無上,將她的一切付出都當成理所當然的帝都商業王者如今如同一個乞求者,用一種無以言說的姿態,卑微地乞求她的愛情。


  愛情……。


  雲溪驀然一笑,似乎他剛剛的那番話在她耳邊無異於一則花樣新鮮的笑話。


  “你想要重新開始?”她一下子上前兩步,整個手心攀上他的頸側,分明沒有用一分勁道,他卻極為熟稔地低頭在她唇邊,形成一種極為親昵的姿態,仿若等著她在他耳邊說出那一個字。


  這是,曾經那麽多日夜,他們已經習慣到自然的動作,如同刻在骨子裏,這麽久了,明明已經許久沒有過這般的親近,卻是在刹那間,身體就自然做出了回應。


  雲溪耳邊又響起李嫂的一聲抽氣聲,她卻連頭都沒回。


  外麵的烏雲越發厚重,最後一絲光從房間裏消失了。那種烏雲壓城城欲摧的壓迫感忽然凝固在兩人之間。


  他們的距離分明隻要一個抬頭,就可以吻上,芳華滿室,可雲溪的眼太黑,也太安靜,沒有一絲動蕩。


  沒有人去開燈,房間裏,像是一下子被一塊偌大的石頭給堵住,連空氣都凝固在那兩人中間。


  那空靈的五官此刻在略顯黑暗的房間內,竟顯得有幾分危險不明。挺翹的鼻梁下,那雙唇微微張著,像是答案已然就在唇邊,纖長的睫毛下那如水晶般的雙眸裏閃動著什麽,就這樣目光毫無遮攔地望著蕭然,眉目越發驚魂,豔絕斐然,就像是深夜裏穿梭在茫茫沙漠上的那一道幽靈,極廣袤無邊,卻又無時不在無時不有,讓人甚至不知道,她眼下,到底是喜是怒。


  蕭然從沒想過,竟然有一天,自己會被一個人的美色蠱惑到忘了身在何處,仿佛整個靈魂都一下子跌進了對方的懷裏,舍不得動,更舍不得說話。隻想著,一輩子,就這樣一輩子,哪怕滄海桑田,哪怕她是在騙他,隻要她肯說一個“好”字,他這蒼白慘淡的人生再絕望又何妨。


  “我愛你,”他輕輕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呢喃。這眼、這眉、這紅唇,即便都陌生,但,他知道,住在這身體裏的靈魂是他的另一半,是那個被自己狠心傷害了卻又堅強重新站起來的女人!這一刻,他對上天充滿了敬畏和感激,一輩子都不相信鬼神之說的人竟然恨不得跪拜在地,因為,老天肯再給“她”活過來的機會。


  可,這份感激沒有維持太久,漸漸變成可怕的壓抑。


  因為,雲溪始終沒有說話。哪怕,他們保持的距離那麽近,她的呼吸幾乎就在他的耳邊,她卻始終沒有說一個字。隻是拿著那雙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眼睛看著他。


  他忽然覺得心底多出一個無邊的懸崖。那裏太黑,太寂靜,太深,也太絕望,讓他連看一眼都覺得害怕。


  害怕?他突然渾身一震。


  眼裏顯出一種震撼莫名的情緒。


  從小到大,他從未有過這種情緒。被人傷害,哪怕是被自己唯一相信的爺爺傷害,也隻是覺得心灰意冷,卻從來沒有過這種近似於驚懼的情緒。


  他望著她那低眉順目的樣子,忽然覺得,這個隻要自己輕輕伸出手,便能觸得的懷抱,那麽遠,那麽遠。遠到,他無論如何都追趕不上。


  可他不能動,更不能死死摟住她。


  他知道,她正在審視他,就如同在實驗室準備做實驗前打量著那些實驗體的工作人員一般,她的目光專注,卻沒有一絲溫度……。


  風,不知不覺從打開的窗戶間躥了進來,吹在身上,兩個人都冰冷。


  “蕭然。”她卻在這時,忽然開了口。


  他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現在是什麽感覺?”她的聲音平靜,而淡薄,就像是在和他討論一件最平常的工作,如同他剛剛那句話,不過是一場生意場上的合作。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極致英俊的麵目上閃過一道死灰,良久,他退開兩步,垂首看著她,眼底有著幾乎悲涼的愴然:“我害怕。”


  曾幾何時,讓整個帝都商業都仰視敬畏的男人,竟然真的在她麵前坦白到這種地步。


  “你知道,我以前在你身邊是什麽感覺嗎?”她看著他退開,看著他卑微,看著他一步一步地絕望,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可她的話卻像是極厲的刀,刀刀割在他的心口上。


  他笑,目無焦點,慘白無力。


  “就和我現在一樣?”如同滾在刀尖上被人用油潑,用鹽撒。


  “明明站得那麽近,明明靠得那麽緊,但是,永遠都是止步於此,咫尺天涯。”她抬頭,唇邊忽然勾起一個葳蕤的笑靨,明明清澈如水,卻致命入骨,絲絲扣魂:“我在你身邊那一千多個日夜,就是這樣熬過來了,沒有一天不是這樣。”前一步是天堂,退一步是地獄。可她隻能眼睜睜地望著他,凝視著他,將自己所有的身心都賭上,卻始終隻得近不得,退不得,被這夾縫活活地逼到最慘烈的地步!

  “你隻體驗了一分鍾,就覺得受不了了?那我呢?你有想過,我當初是什麽感受?”她輕飄飄地望著窗外那越發陰暗的烏雲,優雅地走到窗邊,“我在床邊看著你和別的人滾在上麵的時候,隻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然後剁碎了喂狗!”


  蕭然渾身一僵,望著她的背影,踉蹌地倒在沙發上,像是渾身都被人剝了筋一樣,臉色白得像鬼一樣。


  “可是,那是因為我愛你。所以,愛之深責之切,我覺得,你那麽對我,我就算殺了你,也是你活該。”她忽然回身,映著背後那烏雲密布的窗外景色,她的眼波竟有幾分微妙,分明帶著一種逗弄似得笑意:“可現在,我沒有這種想法了。你猜猜,如今,我想怎麽做?”


  蕭然不說話,他的所有情緒,似乎都被她剛剛那極為直白的話給摔得支離破碎。


  “我隻想讓你滾!一輩子都滾!我看著你就覺得惡心!”她笑得越發娉婷,姿態美妙,每一個說出來的字都像是在唱歌一般優雅,可到了他的耳邊,卻像是荊棘,像是刀槍,轟得他血肉盡碎!

  雲溪漠然地看著他。


  她年少無知過,即便跟著一個心懷叵測,從未真心想要娶她的人,最後那樣慘淡下場,就像當初說的那樣“縱被無情棄,足風流,不能羞。”隻怪自己眼瞎,隻怪自己沒眼色,但他不該把她的外公都牽扯進來!


  她就隻有那麽一個親人了。這世上,她少的可憐的情感,除了給了他,也就隻有外公一個。


  他憑什麽,憑什麽,竟然敢這樣對她!


  愛他時,他自是天上神明,萬中無一,可如今她已經不愛了,他就真的,什麽也不是了。


  望著雲溪那棄若敝履的眼神,他死死地閉著嘴,臉上一片陰沉,再也沒有吭聲。他知道,他對她的背叛不是她最耿耿於懷的事情,而是她外公的死。就像是一把虛浮在他腦門上的砍刀,隨時都能落下!

  但,他不能說。明知道當初他外公被人陷害,明知道這是她的一塊心病,他卻絕不可以說。


  說了,她就是死。


  看著他這副閉口不談,死不鬆嘴的樣子,雲溪無動於衷。


  “我出國前說過,你可以不說,一輩子都不用說!”雲溪看著他,冷冷地鋒芒像是可以將人切開一樣:“你盡管等著,看我怎麽把那些害過他的人一個一個送進地獄!”


  說完,像是再也懶得看他一眼,雲溪拉著呆愣的李嫂就往門外走。


  李嫂木楞地提著行李,如遊魂一樣跟在她身後,表情一片空白。


  富麗堂皇的酒店裏人來人往,大家都在討論著門外烏雲密布,不知道什麽時候暴風雨就要來了,眼見這樣一對人從樓上下來,一個個都噤聲,表情有些奇怪。


  雲溪的腳步剛開始還有些快,後來察覺到李嫂幾乎被地上的地毯絆倒,才幽幽地歎了口氣,放緩了步子:“別放在心上,以後我會和你解釋。”


  “到底是誰死了?”李嫂卻還陷在一片泥潭裏,隻覺得比蕭然和小姐談過戀愛更不可思議的事,竟然有人死了?是誰?聽樣子,似乎是對小姐格外重要的人?為什麽,她都聽不懂?難道是……。


  “老爺和老太爺?”她忽然嘶啞地叫了出來。


  雲溪知道,她是誤會了,雙手緊緊地摟住她,極為平靜地搖頭:“不是他們,冷家絕不會倒,我向你保證!”


  李嫂一呆,忽然回神了一樣,這才感覺到自己竟然像是個半大的孩子一樣被小姐摟在懷裏。忽而臉上一紅,幾乎羞愧地不敢看人。望著四周投來的目光,越發地低著頭,不敢看人。


  “李嫂。”她卻忽然抬起她頭,對著她承諾道:“明天,最遲明天,爺爺他們都能平安無事。”


  李嫂渾身一抖,幾乎是激動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她就知道,就知道,小姐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了這麽久。她一定是有辦法救老爺他們出來,一定是!


  分明兩個人年紀差別那麽大,一個人都能做另一個人的媽的年紀了,此刻哭的竟然卻像個小孩。


  所有坐在大廳的客人都有些驚訝地看著這一幕。


  嶠子墨走進四季酒店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冷雲溪摟著一個哭的不能自已的老人在那輕聲安慰。


  在歐洲同行了三個月,從來都是疏離冷淡的眉目,此刻溫溫柔柔的,一邊輕聲細語地寬慰著懷裏的老人,一邊眉眼敏感地朝他看來。


  那眼神,極通透,像是能刺穿黑夜,直達天際。


  他忽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


  就像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


  冷家老宅,幽深寂靜的院子,她自月光中走來,錦衣夜行,神色空靈,隻眼中一抹深色忽影忽現,宛若天空中藏在黑暗裏的一顆星,遙遠而神秘,讓人移不開視線。


  “嘩嘩嘩——”


  門外的暴雨鋪天蓋地而來,像是一下子將那漫天的烏雲裏藏著的雨水都要散盡一般,傾盆之勢,勢如破竹。


  他自雨幕走來,身後人影紛亂,他卻安步當車,徐徐而來。璀璨的大廳中央擺放著極奢侈極精貴的水晶落地燈,此刻,映在他的眉目間,竟吸魂奪魄,那清貴濯華的身影讓一幹人等目瞪口呆,目視著他一步一步地走進她的身邊。


  自第一次見麵,雲溪就知這人長相出眾,堪稱完人,此刻,卻隻得四個字來形容此人。


  “天上人間”……。


  ------題外話------


  差了六千字,明天補不上後天補,一點不會忘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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