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蠱惑,將吻未吻
懷著這樣的疑問,他便不自覺地停住了腳步。而就在短暫的空當裏,天字一號房的門被很快打開,那道身影一閃而過,也隨之消失在了門內。傅青鴻依舊保持著仰望的姿態,然而足下卻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一般,再也沒有了離開的打算。半晌之後,他徐徐地收回目光,走到最近的一張桌子前坐了下來。“小二,”他微微揚了聲道,“勞煩沏壺茶來。”他到底還是無法徹底放下,至少無法在這樣的關頭,就這麽假裝自己什麽也沒看見。而屋內,紀思嬛一身淡衣,徐徐步入。門掩上之後,她也一句廢言,隻是輕拂衣袖,在桌邊坐下,開門見山地道:“以殿下的耳目,對於鄙宅之事,想來早已知道的分外清楚了吧?”這一次,她顯然直接了許多,沒有再如同過去那般,明知他的身份,卻隻用“公子”這般的稱呼掩人耳目。段天玦將這一變化看在眼中,麵上不動聲色地淡然一笑,卻也並不直接作答,隻輕輕拂過,道:“令尊已然派人前來通知過了,這門親事,他倒是應得爽快。”同樣是紀家的女兒,求娶長女可謂是千難萬難,而一旦換做次女,就變得這般輕鬆,甚至不惜將其提為嫡女,也要促成這樁婚事。足見那紀老爺行事的出發點,倒並非攀附權貴,竟是全看女兒的意圖。或者更準確地來說,是看嫡長女的意圖。於是這其中親疏之別,便也足見一斑了。然而有一點讓段天玦略有些不解的是,麵前的這個女子,雖然和他也不過打了兩三次照麵而已,卻已經足可見,是個胸有城府,冰雪聰明的女子。這樣的女子,為何這般得不到父親的寵愛,便連婚姻大事,都要自己出麵謀劃周旋?這其中緣由若隻用親疏二字來解釋,他總覺似是單薄了些。實則若自己早知這紀家還有著另一個女兒,且那個女兒,是這樣的一個女子,無需旁人提點,他或許自己也會采取這種立庶為嫡的法子了。段天玦行事的出發點同自己那個弟弟是決然不同的,情愛二字,於他而言並無任何實際意義,相比之下,利益,才是永恒的羈絆。故而同樣是紀家的女兒,比起那個素未蒙麵的長女,他倒是更樂意娶一個富有智謀的賢內助。故而眼前的結果,他倒是頗為滿意的。而聽了對方頗有深意的那句話,紀思嬛也笑了笑,道:“奴家既蒙殿下不棄,已是三生有幸。況這門親事更是接了父親進退兩難之急,也成全了姐姐,他自然是十分樂意的。”段天玦看了看他,忽然心血來潮,輕笑著問道:“紀老爺顯然是極為偏愛你那個姐姐的,你心中可有不甘?”他是極少關注旁人之事的,故而這番突然而來的問話,讓麵前的女子顯然也有些意外。然而那淡紫色的頭紗微微一動,片刻後,裏麵卻傳來極為平靜的聲音。“不甘?自然是有的。”女子的聲音微微上揚,透出一種洗淨鉛華的輕鬆之意,“隻不過,雖然嫡庶之別,生而有之,但我卻以為,比起單純的自怨自艾,怨天尤人,能做些什麽,總是好的。”段天玦聽到這裏,不禁微微揚起了眉。他笑起來,道:“你倒是當真化不可能為可能,不僅把自己從庶女生生提到了嫡女的位置,還一躍入了東宮,做了側妃。”女子的聲音依舊帶笑,卻似乎不肯再推心置腹說些什麽,隻虛與委蛇地道:“那也是承蒙殿下不棄。”段天玦唇角的弧度加深。他可以隱約地感覺到,這是一個充滿神秘的女子,也是一個十分危險的女子。這樣的女子,便如同時間最毒的蛇,若是馴服好了,那毒,便能為自己所用;若是不能,反將傷到自身。看來這場聯姻,比他想象中的要更為有趣。來日方長,他拭目以待。間對方一時間陷入了沉默,紀思嬛便開口道:“奴家今日前來,便是出於禮節,想當麵同殿下確認一下此事。既然才此行目的已然達到,那麽便不再叨擾了。”說罷站起身來,欠身告辭。“紀二小姐還請留步。”然而方一轉身,正將門推開一半的時候,後麵便響起段天玦的聲音。紀思嬛循聲回過身,正待發問,卻隻覺得頭頂一輕,緊接著視線忽然由模糊變得澄明起來。定睛一看,卻是段天玦將她的頭紗摘了下來。他唇角勾了勾,幽潭般的雙目在她的麵容上逡巡,那目光銳利如鷹隼,卻也陰涼得如同吐著信子的毒舌,仿佛帶著一股讓所有秘密都無所遁形的魄力。“本宮忽然想起來,”他待著一絲輕笑的意味,歡歡道,“親事雖然定了,我卻還不曾仔細看過你的模樣。”這種略帶輕薄意味的舉動何話語,倒著實不像是段天玦會輕易做的。她在短暫的壓抑之後,也很快沉穩了氣息,不怒反笑,“殿下若是想看奴家的麵容,但說便是,奴家自不會拒絕,又何必勞動殿下親自動手?”她會給出有別於一般女子的回答,這一點倒著實在段天玦意料之中。隻是她說話時候的語氣如此平靜淡定,卻又在他的意料之外。而再一次,以如此仔細的方式看她的麵容時,段天玦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極美的女子。隻是,較之旁人,卻似乎少了幾分生氣。仿佛是讓冰給凍住了一般,從內到外,從上到下,帶著絲絲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透骨寒意。半晌後,他徐徐開口道:“你千方百計要成為本宮的側妃,想來便也該明白,我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可是如此?”“自然。”女子同他對視的目光沒有絲毫躲閃,回答也十分幹脆利落,不帶半點猶豫,“殿下要的,是紀家的支持,這一點奴家自然心知肚明。”話音剛落,她便驟然感覺到麵前的壓迫感濃重了幾分。毫無征兆地,段天玦忽然朝她俯下身來,如同在仔細觀察一件微雕的玉佩般,目光在她的麵上焦灼著。距離已然太過靠近,紀思嬛可以感覺得到對方的
氣息,就這麽帶著溫熱的觸感,噴薄在自己的肌膚上。下意識地,她動了動身子,把背後半開的門掩上幾分。這個細節自然不會逃過段天玦的注意,然而他卻沒有管顧,隻越發欺近了幾分,將唇靠近對方的耳側到脖頸的肌膚,如同一個將吻未吻的姿勢。然而,自耳邊傳來的,隻有一句話而已。“那麽,日後你會如何去做呢?”聲音仿佛是在蠱惑,然而話語中問的,卻是如此正經的問題,似乎同他此刻的舉動,同二人此刻的距離毫不相幹。而就在那一刻,紀思嬛發現自己的心,竟是如此平靜。她以為今生再一次和對方以這樣的姿勢,這樣距離靠近著,自己的內心定然是翻江倒海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些總是在不適宜時候浮現在腦海的畫麵,此時此刻,卻並沒有重新出現。甚至,那一刹那間,她腦中除卻如何應付對方,如何將這個問題回答得圓滿外,什麽也沒有去想。就算麵前的這個男子,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她的反應也會如此,別無任何差別。原來不知不覺間,段天玦這個名字,在她的心中早已泯然眾人了麽?世事便是如此,有些人,當你用力地想要忘記的時候,反而會越發深刻地印刻在腦海中,抹不平揮不去。唯有在不經意間,當你甚至忘記了要去忘記他的時候,在某一個時刻忽然響起,才會意識到,原來他早已經被你埋葬在了無數個尋常的日子中,再也尋不見了。如此也好,如此便好。如此,她便可以徹底義無反顧地,去做任何事了。想到這裏,紀思嬛唇角浮現出一抹笑意。徐徐地,她抬頭同麵前的男子對視了,與此同時,笑意加深,將原本冷若冰霜的麵孔,點染得明豔生色。“自然是……”帶著這樣的笑意,她看向麵前的男子,一字一句道,“是全力助殿下,做想做的一切。”這答案很簡單,然而她說話時候的語氣和神情卻蘊含了更多的東西,那才是段天玦真正想要的東西。他很快笑起來,凝視著麵前的女子,點點頭,道:“很好,本宮會記得你今日的這番話。”出了那天字一號房的門,紀思嬛禁不住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同段天玦打交道,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同段天璘打交道,更不容易。或許較之城府,二人不相伯仲,甚至段天璘要更為甚之,然而段天玦的城府卻始終帶著一股泰山壓頂般的危迫,無形地稀釋著周遭的空氣,讓人禁不住也變得謹慎起來。更何況,她紀思嬛打從一開始,就是在他麵前玩這火。如今火雖已然點著,卻還未曾真正燃燒起來,在那個日子到來之前,一切都還有可能出現變數。她越發須得小心謹慎,不漏一絲風聲。這樣想著,即便帶著頭紗,她依舊便低了頭,盡可能低調地走下樓來,朝著客棧大門走去。然而方經過大堂的時候,卻忽然聽到身後響起一個聲音:“小姐……是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