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喂藥,心中波瀾
這種感覺,他幾乎可以感同身受,也幾乎可以肯定,對方是因了什麽緣故,才會刻意地將自己封筆起來。在心房內築上一座城,不讓任何人進入,甚至是靠近,都不行。便就是在方才的床畔,二人一上一下,沉默對視的時候。段天璘分明清楚地看見了那一刻,女子眼中湧動起的短暫波瀾。然而那波瀾當真是太過短暫了,隻一刹那,又成了無波無浪的死水。他忽然有些好奇。不,或者說,他早便有所好奇了。隻不過到了這一刻,這份好奇才突然強烈起來,如同長出了蜿蜒的藤蔓,將他的思緒滿滿地纏繞起來,促使著人急於去解答,去尋找答案。已經很久,沒有對什麽,產生如此濃厚的興趣了。並且他相信,上一次紀思嬛見到段天玦時候,那幾乎從未有過的失態模樣,會為自己的疑惑提供些許線索。如此沉吟著,時間竟在不自知中飛速流動而過。裏室響起輕微的動靜,女子的聲音低聲的響起,“玉蟬。”玉蟬很快推門而入,徑自走進去,不多時又疾步而出。片刻後,端著一碗藥,再度進來。剛要進入裏室,卻被一直橫斜而出的手臂當胸攔住。“讓本王來。”段天璘神情溫和,但語氣中用的,卻是不容置疑的肯定語氣。玉蟬知道,他這是著意在拿王爺身份壓自己。否則自己一定會拒絕。但畢竟他是王爺,她是丫鬟,有著不可逾越的尊卑之別,故而玉蟬雖然心中頗為不願,最後卻也隻能頷首應下,將放置藥碗的玉盤遞到對方手上。段天璘這才展顏,衝她微微一笑,隨即掀開格擋臥房和外室的珠簾,矮身走了進去。紀思嬛正斜倚在床頭,等著玉蟬端藥過來,驟然見到來著竟是段天璘,不由得稍稍揚了眉,顯然是未曾想到,這麽久了,他竟還留在這裏。段天璘分明將她的神情看在眼裏,卻隻作不知,眯眼走上前來,笑道:“可曾好些?”紀思嬛實在不知他今日為何突然變得如此殷勤,隻覺得黃鼠狼給雞拜年,多半是不安好心的,故而隻是沉默著點點頭,拿帶著些警惕的目光打量著他。段天璘泰然自若地走上前來,在她的床畔坐下。紀思嬛抬手要去接他的藥碗,卻被他躲開些許,道:“你身子弱,我來便是。”紀思嬛皺了皺眉,想拒絕,奈何試圖抬手間,卻發現身子當真虛軟得厲害,半點力氣也試不出來。縱然是接過了那藥碗,怕也會在片刻間就灑了滿床。故而她隻能無奈卻又不情願地繼續點頭,算是默許。她雖有些看不慣段天璘那副狐狸似的笑容,卻也不會勉強自己去做力所能及以外的事。當真辦不到,不妨便借助外力吧,若仍舊意味地拒絕,也隻是無奈的逞強。段天璘見狀,眯起眼十分滿意地一笑。隨即舀了半勺藥汁,自己先輕吹幾下,這才送到紀思嬛嘴邊。紀思嬛雖有些不自在,卻還是梗著脖子把藥汁啜飲了下去。段天璘神情倒再無什麽不尋常的地方,隻是低垂著眼眸,仿佛格外專注地完成著一項重要的任務。大半日已然過去。而冬日的白天,又是格外的短。故而到了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明顯地開始泛了黃。夕陽露出了幾分橙黃的光芒,透過窗欞斜斜地灑入,落在他一側俊美無雙的麵容上,勾勒出那輪廓分明的線條。連帶著低垂著的長睫,也結上了一層碎金。紀思嬛禁不住微微有些怔愣。這個側臉……實在太像段天玦了。如此念頭浮上腦海的時候,她整個人微顫,下意識地將身子向後縮了縮。段天璘覺察到異樣,停下手中的動作,抬眼看向她,道:“怎麽了?”“無妨。”紀思嬛低垂了眼眸,匆忙地遮掩著心內的不安。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病糊塗了,才會將出現幻覺,竟把段天璘看成了段天玦,也才會在明明再世為人的現在,想起對方時,依舊如同投石落水一般,在心頭驚起如此大的波瀾。想到這裏,她對著段天璘搖搖頭,示意不再服藥。隨後微微仰頭,靠在床頭,合上眼眸,她試圖用眼前的事情,覆蓋住那總不平息的波瀾。“殿下為何等候到現在?”她問,“莫不是單就為了替我喂這一回藥吧?”段天璘放下手中的藥碗,盯著女子閉合的雙眼,削減的下顎,蒼白的麵容,以及眼下輕微的淡青色。難得的,他沒有再拐彎抹角,而是開門見山,一語中的地道:“傅青鴻中毒了,是麽?”紀思嬛聞言,雙眸霍然睜開,眼中有明顯的訝異。但很快,那種訝異化作一種無奈的笑。她再度合上了眼,倒也十分平靜地輕笑道:“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你。”段天璘也輕笑了一聲,道:“用傅青鴻的命,要挾紀雲墨交出解藥,這個法子,可不是什麽人都能狠得下心的。”紀思嬛沉默著,不動,也不回答。段天璘說到這裏,卻忽然停了下來。即便知道對方隻是閉著眼,無法感知到自己的目光,他依舊十分認真地盯住了紀思嬛的麵容,緩緩道:“你確信自己……熬得過紀雲墨?”紀思嬛第二次睜開眼,神情平靜無波地看向他這邊,道:“傅青鴻是紀雲墨心上的人,卻不是我的。”“心上的人也好,不是心上的人也罷。這世上的人,並非隻有隻有這一種劃分標準。”段天璘卻忽然道,“他不是你心上的人,你便能對他的死坐視不理了麽?”紀思嬛霍然皺了眉,定定地看著對方。不得不承認,段天璘這番話,戳中了她心內一個從未考慮過的點。這事件的感情,除了喜歡與否,還有太多的劃分標準,絕不是不喜歡,不愛了,便可以毫不在意生死了。畢竟生死二字,是決不能用喜歡與否,去衡量的。緩緩地,她轉頭看向段天璘,道:“為什麽和我說這些?”她知道,段天璘如此著意留下來,同自己說這番話,絕不會沒有後文。他既然點出了問題的所在,便定然會給出後文,否則打從一開始,便不會開這個口。她承認,這件事自己暫時走到了瓶頸。非
是這法子有什麽問題,隻是芝臻的時間……已然不容得等待了。段天璘聞言,果然輕笑道:“兩軍僵持,你急於交戰,對方卻死守不出,這時攻方應當如何?”“激將。”紀思嬛雖是女流,前世卻也是帶過兵打過仗,親自在槍林彈雨中衝鋒陷陣過的。故而段天璘這一提點,讓她立刻便想起了許多兵法相關的東西。隻不過,她這脫口而出的法子,卻並沒有得到段天璘的讚許。他隻是含笑地看著對方,道:“再想想。”紀思嬛沉吟半晌,一個念頭漸漸地浮上腦海。“莫不是……示弱,或者求和?”她皺了眉,道。“正是。”段天璘卻笑起來,道,“莫要忘了,攻方此刻最為需要的,便是局勢的改變。為此,可以不惜任何代價。示弱也好,求和也罷,都足以成為至關重要的因素,讓攻守之間的形勢發生鬆動。如此一來,便可趁虛而入。”古人雲,舍得舍得,便是如此道理。有時候,在有所得之前,必須先以放棄一定的代價為前提。或許付出了代價也並不能得到預想的結果,甚至什麽也得不到。但倘若不去嚐試,便一定會什麽也得不到。這個道理,紀思嬛是明白的。聽了段天璘用作戰策略講出來的一番道理,她低垂了眉眼,陷入長久的沉默。他話中的意思,便是讓自己做些什麽,去改變和紀雲墨之間這種無法化解的僵持。做什麽都好,做什麽都無所謂,關鍵是,要逼得她有所動作,激得形勢有所改變。為了達到這樣的目的,有時候,需呀付出一定的代價……半晌後,紀思嬛徐徐地睜開眼,神情較之方才,已然澄明了太多。“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她看向段天璘,道,“事已至此,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製人。”“很好。”段天璘微笑,卻也不問她究竟要如何做。隻朝著窗外看了一眼,道,“時候不早了,我便不再就留了。”說著站起身來,稍稍伸展了一下四肢。轉身剛走出幾步,卻聽到身後響起女子的聲音。“這內宅中的暗湧紛爭,殿下……本不需這般插手……”雖然聲音依舊冰冷平靜,他卻能聽得出,這其中蘊含著的點點柔和,以及那麽實在不怎麽明顯,卻也確實存在的感激意味。段天璘的唇角不著痕跡地上勾起來,露出他那招牌式的用慵懶笑容。然而他卻沒有回過身去,隻立在門邊笑道:“你既甘願為我賢內助,替我完成心中夙願。那麽,我為你開山拓路,披荊斬棘,又何須分內宅外院?”說罷之後,他伸出手扶在門框上,輕輕一推,人也跨步而出。紀思嬛稍稍坐正了身子,看著那已然消失在門畔的身影,卻沒有收回目光。方才段天璘給出的答案,分明是就是她最樂於聽到的,那種純粹的利益交換。完完全全符合他二人關係的全部初衷。然而不知道為何,她卻隻隱隱覺得,對方的那番話中,除此之外,還隱藏了什麽別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