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欲求,心上的人
話音落下的時候,紀思嬛並沒有聽到對方的聲音,回應她的,隻有耳畔呼呼的風聲,撩動著院子裏枯萎的枝條和落葉,來回穿過漫長而空白的沉默。她也並不焦急,隻是靜靜地看著對方,頗為耐心地等待著答複——隻因她對自己即將得到的這個答複,不疑有他。區別,隻是時間的早晚和長短而已。紀雲墨也並不避諱地同她對視著,她眼睛裏的神色如同被石頭攪亂了的一潭湖水,由最初的波瀾搖曳,一點一點歸於平靜。最後,她終於開了口。“你要什麽?”她的聲音十分平靜,甚至平靜得過了分。聲線就好似被冰凍住了一半,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然而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紀思嬛就知道,自己這場的賭注,已經見分校了。這話已然是一種妥協的暗示。故而她也不再隱瞞自己的意圖,隻慢慢道:“我要你用傅青鴻的命,換芝臻的命。”說到這裏,她微抬了下顎,神情凜冽起來,“很遺憾,你設的套沒能成功,因為她代替我試了藥。”紀雲墨聞言,麵色驟沉。雖然她早便知道自己的算計落了空,也發現了平日裏活蹦亂跳的芝臻,突然失去了蹤影。然而她隻因為芝臻已然中毒身亡,隻是被紀思嬛出於某種緣故,引而不發而已。卻不想,她竟然還活在人世?並且……紀思嬛廢如此周章,竟隻是為了她?“她隻是個丫鬟而已。”她皺眉道。“是又如何?她是我的人,是死是活,是去是留,是我的事,與旁人無關。”紀思嬛麵色肅然如霜,聲音緩緩放沉,看著她,把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可聞,“而旁人但凡是動了我的人,我便不會善罷甘休。”她並不是在虛張聲勢地放狠話,她此時此刻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這話的最好明證。紀雲墨並不在乎芝臻的死活,隻因所有能成為證據的東西,都已經被她及時銷毀。隻是,一旦拿出這解藥,便等於坦白了自己一直以來給紀思嬛下毒的事實,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容氏已然地位全無,這件事一旦暴露出來,她們這對母女在紀宅之中,將再沒有立足之地。並且,這一次,是一點轉圜的餘地都不會再留下了。更重要的是,她在傅青鴻心中的形象,也會全然地翻覆。可是,他為何要如此殘忍地自己服下毒藥?紀思嬛究竟告訴了他什麽?他又信了多少?他二人的關係到底是怎樣?他這麽做……會不會隻是為了試探自己?思緒又開始淩亂了起來,紀雲墨看了一眼懷中早已奄奄一息的人,微閉了眼,極快地調理著自己的情緒。半晌後,她重新睜開了眼,卻是扶著傅青鴻,徐徐地站起身來。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在石凳上,讓他的半身都伏在石桌邊,紀雲墨這才重新站直了身子,轉過麵容,同紀思嬛麵對麵地對視了。“如果說……我對他棄之不顧呢?”頗有些意外地,她卻道,“你當真就能無動於衷地看著他死去?”這番話讓紀思嬛稍稍地揚了眉。但很快,便恢複了平靜。紀雲墨不愧是紀雲墨,再任何情況下,到底也不會全然失去了神智。縱然是在自己最深愛之人已然命懸一線的關頭,她也僅僅隻是短暫的方寸大亂。如今,她已然漸漸找回了自己的理智。麵對著紀思嬛的賭注,她,同樣想要賭一把。賭一賭,兩人之間,誰是更加心狠的那一個。實則紀思嬛是決計不怕這賭的,她雖然也不願看到傅青鴻備受劇毒的煎熬,卻也知道要達成目的,必將費出一番周折的道理。並且傅青鴻都這般豁出自己的命了,她便更加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心軟,讓結果落得一事無成。可是,她唯一沒有把握的,是芝臻……究竟還能熬多少時日。傅青鴻昨晚已然替她再一次施針,封鎖住了心脈,最大成都地降低了毒素在體內擴散。然而這畢竟是有時限的,紀思嬛很清楚,芝臻已然在生命的邊沿熬過了十日,接下來的任何一日,危機都有可能發生。她不能讓紀雲墨看出自己的顧慮。故而紀思嬛聞言,不慌反笑,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道:“妹妹這是有心和我比一比,誰的忍性更大麽?此事於我而言倒是無妨,隻不過……這後果,你心中可是明白的。”“自然。”紀雲墨輕輕一笑,“我賭的是傅青鴻的命,而你,賭的卻是傅青鴻,加上芝臻的命。姐姐你的籌碼更大,若是贏了自然是好的,可若是輸了……便是一屍兩命。”“妹妹如此說,怕是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吧?”紀思嬛卻也輕笑起來,幾步走到她麵前,緩聲道,“無論這場賭局最後獲勝的誰,傅青鴻的結局隻會有一個--死。”紀雲墨目光一怔,麵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到了如此地步,妹妹應該知道自己處在一什麽樣的境地才是。”紀思嬛俯身在她耳側,緩慢而低沉地繼續道,“賭,或者不賭,這才是擺在你麵前的兩個選擇……其實,也是一個選擇。因為你一旦當真決定賭了,傅青鴻,便必死無疑。”十分淡然地留下這一番話,她留下愣在原地的紀雲墨,道:“我等著妹妹做決定。當然,我能等很久,傅大夫……可就未必了,他前段時日為了替芝臻解毒,可謂是耗盡了心力,如今又為劇毒所侵蝕身心,妹妹你是最懂這毒物的,也該知道,他未必能撐得到你以為的時間。”站起身來,她轉頭對玉蟬道:“你去王氏藥譜帶個話,便說我這幾日病情加重,陷入昏迷,傅大夫且留在此地觀察病情,暫不回去了。”玉蟬頷首,疾步朝外走去,經過紀雲墨身邊時頓住腳步,看了她一眼,最終出門而去。院內暫時便隻剩了紀家姐妹二人。紀思嬛收回目送玉蟬的目光,轉向麵前自己的妹妹,麵露倦容。“我有些乏了,先去小憩片刻。傅大夫便勞煩妹妹照顧
些時候。”說著她理了理自己狐裘的邊沿,回身朝房內走去。走到一半,步子頓住,道,“哦對了,好心提醒妹妹一句,這屋子裏處處都是我的人。或許妹妹可以貼身藏些什麽,但你一旦將東西拿出來,一切便將不再秘密。”言下之意便是暗示紀雲墨,想要悄悄拿出解藥替傅青鴻解毒,反而會越發暴露自己。哪怕紀雲墨知道,這屋子裏未必便真眼線遍布,紀思嬛口中的話也未必全然是真,可是她賭不起……機會隻有一次,傅青鴻隻有一個,她如何也賭不起。聽了她的話,紀雲墨眼底驟然一凜。她這才全然地明白過來,紀思嬛在失火之後,主動將她們母女請入自己的院子……便是為了今日之事!原來早在那個時候,她便盤算好了今日的這一切!這是一個活脫脫的陷阱,一個局!紀思嬛通過周密的部署何安排,將她四麵八方的道路都一一堵死,留給她的,隻有一個出口而已。交易。答應紀思嬛提出的交易。頭一次的,紀雲墨意識到,自己惹上了一個多麽心思縝密的對手。她隻不過是自認為有了那張王牌在手,便稍稍大意了幾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竟然已經全然地落於了劣勢。如今的紀思嬛,早已不是過去那個懦弱單純,會被輕易欺騙的姐姐了,她已然不可小覷。沉默半晌,她忽然開口,喚住了已然漸漸走開的人。“我知道傅青鴻心上的人,一直是你。”紀思嬛已然站在了門外,聽到紀雲墨忽然而來的這句話,她停下了推門的動作,側過身去,麵露詫異地看著對方。紀雲墨用力咬著下唇,死死盯住自己的目光中,流動著百味雜陳的情緒。她似乎是在極力隱忍著自己真實的情緒,又或許,這番隱忍的作態,本身就是在演戲。不過這些對於紀思嬛而言都不重要,她在意的,隻有目前這條事關兩個人性命的這一場賭,僅此而已。所以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等著對方的下文。“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從他對你的態度中,看出了端倪。”紀雲墨在短暫的停頓之後,再度開口,帶著自嘲的意味,她低眉笑了笑,道,“我知道,他每一次上門盡心盡力地替你診病,並不隻是因為他是個大夫,更多的,是出於私心。”“可那也是在我中毒之後了,”帶著幾絲嘲諷的意味,紀思嬛輕笑了一聲,“你可知道,若不是你暗中給我下了‘風霽月’,他見到我的次數便會大大的減少,也未必會對我……漸生情愫了。”“可我不後悔。”紀雲墨恨聲道,“我隻是不甘心!在他之前,我極少有過什麽欲求,父親的寵愛,家中一切一切的優待,我並不在乎。我想要的隻有他而已,可便是他,最後喜歡的人……也是你。”紀思嬛神情淡漠地看著她,與此同時暗中揣摩著對方話中意味,打量著這其中到底有幾分是真情,幾分是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