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情深,以命相托
此言一出,不單是傅青鴻狠狠一驚,連帶著一旁的玉蟬,也麵露訝異地看向了紀思嬛。隻不過不同的是,她的訝異,是因為不曾料到自家小姐竟突然會改變主意,將這件事的真相說了出來。在此之前,她分明是不願將傅青鴻牽過多地連進來的。那麽由此反推,她此刻的舉動是不是就說明……現在的小姐,已然改變了初衷,已然不再打算讓對方置身事外了?實則這其間因果,想想倒也不難理解:畢竟傅青鴻乃是紀雲墨最大的,也是目前所知的唯一的軟肋。芝臻已然命懸一線,以現在的情勢來看,的確再沒有什麽,比從這個軟肋下手,更能一舉將對方擊破。隻是,小姐她打算怎麽做……玉蟬深深地斂了眉,陷入短暫的沉吟。很快,腦中一道靈光閃過,她霍然抬頭,睜大了雙眼直視了桌前的人。紀思嬛依舊如雲般端然而坐,平靜地凝視著對麵因為震驚,而一時陷入失言的傅青鴻。那神情,仿佛這些時日的種種波折,都不曾發生過。不僅如此,她的嘴角甚至還噙著一抹淡然的笑。但玉蟬卻從這笑容中,看出了一絲自己從未見過的冷冽。千尺寒冰一般,徹骨的冷冽。難不成,小姐她打算……?!而短暫的沉默之後,傅青鴻終於回過神來,他低垂著眼,不可思議地道:“二小姐……她、她如何會做出這樣的事?”雖然知道紀雲墨對自己有些別樣的情誼,但實際上,傅青鴻同對方的往來並不多。他同她唯一的交集,便是自己來到府中替紀思嬛診脈時的些許照麵。那女子給人一種淡然如水的感覺,卻又不似紀思嬛那麽冷冽,好比三月的山澗裏的清泉,涼中帶暖。最初是頻繁的偶遇,再然後他也漸漸地意識到,這種相遇並不是所謂的巧合。隻是對方畢竟是府中的二小姐,他也不好如何怠慢,便依舊假裝不知地以禮相待。再然後,每當他診病完畢想要離去的時候,紀雲墨便會出現,麵含羞澀地以各種借口將他挽留下來,又耍一些小心機,將他帶到府中少有人煙的地方,隻為獨處。實則傅青鴻心裏都明白,他隻是不忍去戳破對方青蔥的少女心事而已。他向來便是以最大的善意去揣度旁人,故而此事在他看來,紀家二小姐能如此青目於自己,已然是一種莫大的抬愛。對此他無法回應,卻也不忍心傷害對方。隻是他萬萬沒想到,一直困擾著紀思嬛的“風霽月”,其始作俑者,竟然就是她?在她看似無害的外表之下,竟然隱藏著這樣一顆蛇蠍心腸!這樣陡然而至的真相,讓他一時間無法接受,無法消化。而同他相比,紀思嬛則自始始終都是八風不動地穩穩坐著,待到將對方眼中所有的細微神情都盡收眼底之後,她這才徐徐地開了口。“她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她的聲音平靜得如同萬年不變的死水,沒有半點波瀾漣漪。傅青鴻怔忪抬起眼看向她。紀思嬛卻又掉轉了話頭,道:“敢問傅大夫是從何時起,對我……”即便她沒有將這話說得完全,說得明白,但其中的意思也已然再明顯不過。傅青鴻未料紀思嬛忽有此問,麵色微窘,然而見對方神情一臉平肅,全然一副商議正事的模樣,遲疑片刻,終是苦笑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究竟從何時而起,誰又能記得?”紀思嬛聞言輕輕一笑,然而這笑的作用,不過是緩和神情,以示對對方的安撫之意罷了。帶著這抹笑意,她接口道:“隻是……不論從何而起,第一個覺察的,並不是我,而是那個最在意你的人。”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便是如此。有時候,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然而身處局外的另一個人,卻因為在乎,而格外敏感,反倒是能將每一分細節都收入眼中。換而言之,紀雲墨應當是很早便覺察到了,傅青鴻對自己姐姐的心思。隻是,在本地能請到傅青鴻上門診治,乃是一件極為難得之事。身為庶女,又無甚疾病的紀雲墨,自然請不到對方。加之那時的她年紀尚還有幼小,不可隨意出府走動,於光天化日之去見傅青鴻。“最初她給我下毒的目的,其實隻是為了見到你。”見傅青鴻一時不語,紀思嬛又繼續道。正因如此,紀雲墨才會用花香下毒。這種方式不僅不容易被人覺察,更重要的是,會大大地削弱毒性,從而不至於傷人性命。那個時候的紀雲墨,興許還沒有害命之心。她隻是希望借由傅青鴻上門診病的機會,盡可能多地同對方有所交集。隻是後來,在自己的刺激和緊逼之下,她逐漸沉不住氣,手段才會變得越來越偏激。將前因後果如此解釋了一番,紀思嬛停下口中的話,重新抬眼,看向麵前的男子。傅青鴻自始至終都隻是心情複雜地沉默著,說不出一句話。這個時候,觸到了對方的目光,他才苦笑一聲,徐徐道:“小姐……為什麽忽然將此事告訴在下?”說這句話的同時,他已然微垂了眼,看向擺放在桌上的那個紙包。那個包著貨真價實“風霽月”的紙包。這細微的動作,讓紀思嬛了然於心。她早便隱隱感覺到,傅青鴻雖然為人誠懇,胸無城府,卻並不代表他什麽都不知道。他隻是不動聲色地,將一切都包容起來了而已。或許他心中所明晰洞察的,要遠遠超乎於自己的想象。想到這裏,紀思嬛的心反而越發平複了幾分。“傅大夫什麽都明白,那麽便請恕我直言了。”紀思嬛定定地直視著對方的雙目,神情一點一點,變得堅定起來。說話的同時,她指尖微移,將那紙包朝前,徑自推送到了傅青鴻的麵前。然而,就在紀思嬛將要開口的時候,想來平和溫潤的傅青鴻,卻忽然搶斷了她的話。“在下……答應。”他微閉了眼,仿佛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說出了這樣的三個字。紀思嬛凝視著他,眼波微動。但很快,她又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冷硬起來,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這是目下能救芝臻的唯一法子了,”她緩緩道,“傅大夫應當比我更清楚,那解藥……怕是遙遙無期吧?”“是。”傅青鴻依舊合著雙目,慢慢點頭。紀思嬛遲疑片刻,終還是再度開了口。“這件事……我既然將一切如實告訴你,便無意強逼。”她靜靜地道,“這實則是我一個請求,
是否應下,這決定權,依舊在你手上。”讓傅青鴻服下這“風霽月”的法子有千萬種,哪一種都比這麽開誠布公地麵談,要來得容易。但紀思嬛卻如何不願暗中給對方下毒。她雖也不是什麽純良之輩,正人君子,陰毒的手段也比比皆是,但她卻不願將這些用在自己所信任的,以及信任自己的人身上。正因為重活一世,有些東西才看得愈發分明。對敵,她可以八麵無情,狠毒殘酷。然而對友,她卻不願做出傷害和欺騙之事。縱然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也希望能將這傷害和欺騙,維持到最小。這便是她此刻所作所為的原因。她不知道傅青鴻是否能理解自己的無奈,但所能做的,也隻有用盡可能真摯的語氣,讓對方明白。“在下明白。解鈴還須係鈴人,此事因在下而起,自當由在下親手終結。”然而情勢倒轉,麵對著她有些試探的眼光,傅青鴻的回答,卻十分鎮定。說完這半句,他緩慢地睜開眼,再度重複了自己之前的話,“這件事,在下答應。”隻是這時候的語氣,卻要堅定太多。紀思嬛張了口,想說什麽,卻忽然發現,麵對著如此堅定神情得有些陌生的傅青鴻,自己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麽才好。終隻是點了點頭,發出了一聲蒼白的“嗯”。傅青鴻站起身來,輕拂衣袖,將毒藥收入袖中。那姿態從容鎮定,帶著世人難及的風華,同過去,竟是判若兩人。“那便有勞傅大夫了。”紀思嬛隨著他站起身來,短暫的對視之後,道,“三日之後午時,還請傅大夫前來替芝臻診病。”診病是假,三日之後,紀雲墨已然同容氏搬入紀思嬛院中,這才是真。“在下明白。”傅青鴻如玉的麵容裏,露出一絲清淡的笑。語聲一頓,卻看向紀思嬛,道,“隻是在那之前,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傅大夫請講。”紀思嬛同他對視著,十分平靜,“不論什麽,我都會答應。”條件交換,在她看來是在平常不過的舉動。更何況,這一次自己找對方要的,是命。這世上,已然沒有什麽能比命更貴重。既然傅青鴻能將性命相托,那麽,她自然也當毫不吝惜地拿出自己所能給予的一切,去還報對方。想到這裏,紀思嬛的眼神反而銳利了幾分,平靜地進對方的眼睛裏,波瀾不興。然而這目光落在傅青鴻的眼中,卻頗有幾分視死如歸的意味。他終於確信了,對方心裏,當真沒有自己。傅青鴻知道紀思嬛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一個愛慕自己的男子所提出的不情之請,絕大多數人,都會想到那裏。隻是,若她心中有自己,又怎會將這全然視為一場冰冷而沒有溫度的交易?隻因在她心中,這自始至終,隻是一場交易而已。無關情,無關愛的一場交易。收起思緒,傅青鴻將原本要出口的話悄悄藏起,卻也沒有將這誤會澄清。他隻是衝紀思嬛笑了笑,道:“有小姐這一句話,在下便於願足矣。至於請求是什麽,在下一時並無頭緒,且容在下回去思量幾日,再作答複。”說著他衝麵前的女子一拱手,寬大的衣袖在微風中搖擺著,遮住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點點哀戚。